佐賀阿嬤的幸福旅行箱 作者: 島田洋七 出版社: 先覺出版股份有限公司 譯者: 陳寶蓮 出版年: 20070227 ISBN: 9789861340784 內容簡介 ‧ ‧ ‧ ‧ ‧ ‧ 阿嬤這次有交代:這一隻幸福旅行箱,一定要一起拖到最後! 島田洋七痞味十足的愛情、婚姻還有人生起伏,通通裝進這卡皮箱裡。 全台最暢銷的冠軍書《佐賀的超級阿嬤》再度溫暖你心! 「我們不喜歡偉大的,我們喜歡平凡而真實的,就跟我們喜歡島田洋七的故事一樣。」--吳念真 最最真情的推薦 愛與考驗的成年禮.佐賀阿嬤系列人生伴侶篇 「婚姻啊,就像兩個人拖著一個旅行箱,裡面裝著滿滿的幸福和辛苦,一定要一起拖到最後,如果其中一個人放手,就會重得拖不動。」 貧窮夫妻百事High,再艱苦也要牽手笑著過。 阿嬤有交代,婚姻幸福的祕訣,就是永不放手。 這隻幸福旅行箱,一定要一起拖到最後! 長大後的昭廣回到佐賀,與未來老婆的命運邂逅 離開佐賀,昭廣高中畢業後,在「超級阿嬤」的支持下,決定去闖蕩天下。不論是在創業初始的艱難之際,還是遭遇事業泡沫的困苦之時,昭廣耳邊總響徹阿嬤堅定的聲音:「拚命努力的前方,就是成功。」 他從跑龍套做起,努力奮鬥,直到名滿天下。昭廣拖著裝有「阿嬤秘訣」的旅行箱,路,就這樣越走越寬…… 作者簡介 ‧ ‧ ‧ ‧ ‧ ‧ 島田洋七(Shimada Youshichi) 1950年生於廣島縣,本名德永昭廣。1949年鐵齒的父親在美軍投下原子彈之後,隻身「回廣島看看」,而自投輻射汙染羅網,讓昭廣成為一出生就沒有父親的遺腹子。 在艱苦的戰後,母親無力扶養昭廣與哥哥兩兄弟,因此囑託阿姨將他帶到南方佐賀的外婆家寄養,而開始了昭廣與神奇外婆祖孫相依為命的八年溫馨時光。 昭廣成年後拜入日本相聲(漫才)大師島田洋之助門下,改名「島田洋七」,與師弟島田洋八組成相聲二人組「B&B」,大膽地以大阪腔闖入東京的相聲表演界,在NHK的相聲大賽獲得最優秀新人賞。八○年代「B&B」在日本掀起相聲熱潮,雖曾一度解散,但現在仍活躍於電視和舞臺上。 島田洋七將童年時在佐賀與外婆相依為命的故事寫成《佐賀的超級阿嬤》,加上日本人氣偶像香取慎吾在節目中介紹,竟創下一天再版20萬本的紀錄!真摯感人的內容掀起話題。作者並以「一人一萬日圓」的方式,向社會大眾募集到一億日圓的改編電影拍片資金,在2006年春天於日本上映,秋天於台灣上映,皆廣獲迴響。日前更由日本富士電視改編為電視劇,一舉拿下19。2%的超高收視率。 「佐賀阿嬤」系列作品迄今在日本熱銷超過300萬本,在台灣亦已突破60萬本,為2006年全台暢銷冠軍書。 #前言 大家好,我是島田洋七。 謝謝大家閱讀我的這本書。 在正文開始之前,我想先對此書進行簡單的介紹。 我於二○○一年出版了記錄我幼時往事的《佐賀的超級阿嬤》。 因為我希望大家都能瞭解養育我的超級(厲害)阿嬤的情況。 結果,阿嬤的故事深受大家喜愛,在二 ○○六年春天被改編成電影。 竟然如此受歡迎,我在驚訝的同時,也有種果不出所料的感覺。 我的阿嬤,確實是具有如此魅力的一個人。 即便如此,我依然深感人生不可思議。 當我成績單上都是1分或2分時,阿嬤總會安慰我:“不要緊,不要緊,這些加起來就有5分了。”“人生就是總和力!”而成績如此糟糕的我,自從出版了《佐賀的超級阿嬤》,竟然被邀請去演講。 在相聲熱潮中曾如偶像一樣大紅大紫的我(現在的年輕人或許不知道,但確實曾有過那樣的時代),竟然大談自家的貧窮往事,說實話,我曾感覺很沒面子。 如果可能,真希望能用橡皮將淒慘的往事擦掉。 作為藝人,我也曾經想最好展示自己光彩闊綽的一面,如大把大把地花錢、身邊美女如雲等,因此,總是專挑好的說,說大話吹牛皮。 但是,這次我已下定決心。 即便在相聲熱潮中,事實上,我也有一大堆不體面和脆弱的地方。 不論我怎樣不爭氣,一如既往地給予我鼓勵的,還是阿嬤和我的家人。 對於總愛說大話、硬逞強的我來說,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為了那些“希望繼續看到阿嬤故事“的讀者,我又鼓足勇氣拿起了筆。 我想,阿嬤的話語肯定還會鼓舞大家。 那麼,《佐賀的超級阿嬤》的續集即將開始。 #序幕 我,德永昭廣,在幼時父親就因遭受核輻射而去世,從小學二年級到國中三年級一直被寄養在佐賀的阿嬤家。 媽媽沒在身邊確實讓我萬分寂寞,但和貧窮卻樂觀的阿嬤在一起生活,每一天都很快樂,我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了佐賀。 我曾做夢都想和在廣島的媽媽一起生活,但後來我甚至萌發了留在佐賀讀高中的想法,可見我當時生活得多麼快樂。 但是,當知道自己能作為棒球隊特招生而進入廣島的廣陵高中時,我還是決心要離開佐賀。 是的,我的夢想是打進甲子園高中棒球聯賽,而且要成為職業棒球選手! 十五歲的我,滿心歡喜地向夢想邁出了第一步! 廣陵高中不愧是棒球名校,棒球隊的訓練十分辛苦,當然我沒有任何抱怨。 日復一日,每天都從早到晚刻苦訓練。 真的很像體育題材的勵志電視劇。 不過,沒想到卻是一齣走悲情路線的電視劇。 因受重傷,我不得不放棄棒球。 高中二年級時,我依然沒有踏上一直憧憬的甲子園賽場。 懊悔、悲傷之類的詞甚至不足以形容我低落的情緒。 從放棄起直到畢業的那天,我都不敢去看在操場上訓練的棒球隊。 現在想想,我剩餘的高中生活就像一潭死水,儘管我繼承了阿嬤開朗的性格。 雖然不至於每天消沉度日,但我並沒有勤奮學習,也沒去尋找其他的愛好,只是終日無所事事。 高中畢業後,我仍然持續著這種狀態,儘管進了廣島的一所大學,但僅讀了兩個月就退學了。 獨自一人含辛茹苦把我和哥哥拉拔長大的媽媽,不知為什麼,並沒有責備我,儘管我浪費了數十萬元學費。 後來,我省悟到不能總是遊手好閒,便開始在蔬菜店打工。 這本是隨便找的一份工作,但感覺還算有趣。拿到駕照後,我除了在店裡工作,也去其他地方賣菜,幹勁十足,結果後來竟能領到在當時很罕見的六萬月薪(我記得那時廣島普通工人的月薪約為三萬元)。 平日忙著工作的我,每逢休息日,就開著用積蓄買的二手尼桑車四處兜風。 在周圍人眼中,我似乎總算重新穩定了下來。 但是,在那段看起來一帆風順的日子中,我心底依然有一團揮之不去的陰影。 “早稻田的田中,在第二打者的位置連續全壘打!” “法政的山本,沒給對方任何得分的機會!” 每當看到曾經的隊友成為報紙上的焦點人物時,我心中的陰影就會變成一團無法言表的迷霧,一直湧到喉嚨。 在我高中三年級時,廣陵在甲子園大賽中打進了準決賽,和我同級的棒球隊員紛紛被名牌大學相中。 夢想破滅的巨大失落感,依然籠罩著我的內心。 在這樣的心情下,日子依然一天天地過去,我迎來了十九歲的夏天。 一到夏天,在東京或大阪上大學的老同學陸續放假返鄉。 當然,棒球隊的鐵哥們也不例外。 大家自然會聚在一起。 “東京真的很好!” “大城市太有趣了!” 朋友們滔滔不絕地討論著,眉飛色舞的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我卻覺得連引以為豪的愛車也黯然失色。 整日繫著印有製酒廠家或醬油公司名稱等白色字樣的藏青色圍裙、站在蔬菜店前的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境遇的淒慘。 於是,我辭去了蔬菜店的工作。 我發動汽車,朝佐賀奔去。 我希望能擺脫這種莫名所以的迷霧。 阿嬤肯定能給我答案! #一 和命運惡作劇的相遇!? 阿嬤還很年輕時,外公便撒手人世。她在學校做清潔工,獨力撫養以我媽媽為首的七個子女。 阿嬤從未怨天尤人。儘管生活極度貧困,甚至還從家門前的小河中,撈起上遊市場賣不出去的彎曲黃瓜和開杈蘿蔔食用,但阿嬤樂觀開朗,稱小河是“自家超市“,還說“送貨上門,也不收運費“,一笑了之。(這些在《佐賀的超級阿嬤》中都有詳細敘述,敬請翻閱。) 後來阿嬤和大舅一家住在一起,按說經濟上沒有任何問題,但她依然堅持辛苦的清掃工作,聲稱是為了健康。 十九歲的夏天,我內心淒涼地來到佐賀,馬上坦白自己已辭去蔬菜店的工作。結果,阿嬤竟然滿不在乎地說“既然已經辭了,那就沒辦法了“,還哈哈大笑。這讓我甚至有些失望。 於是,我發覺這麼自尋煩惱簡直太愚蠢了。 和阿嬤聊天總會這樣,儘管沒有解決任何問題,卻能讓人莫名其妙地湧出生活的力量。 我又來了精神,心想既然好不容易到了佐賀,不如去找中學時的好朋友、家裡開乾洗店的橋口君。 橋口是我的一個恩人。上國中時我是棒球隊長,每個週末,他都偷偷把我的制服塞進他家店裡堆積如山的送洗衣服中,還對我說: “棒球隊長不能邋邋遢遢的。” 我們好久沒見面了,感覺有一肚子的話要說,便決定去咖啡店聊個痛快。 剛推開咖啡店的門,就看見五六個女孩正圍坐在桌邊,其中一人開口招呼道: “橋口君!” 橋口笑著答應了一聲。 “他是誰?” 那個女孩一邊看著我一邊問橋口。 “德永君,我廣島的朋友。” 聽到回答,女孩們突然都滿懷興緻地把目光轉向我。 一個女孩說: “真厲害,大城市來的。” “哇!快說兩句廣島話聽聽。” 其他女孩也隨聲附和。 在廣島,我曾十分羨慕那些去了東京和大阪的同學;而在佐賀,廣島似乎還算是充滿魅力的大都市。 最後,我們和那群女孩坐在一起,熱熱鬧鬧地度過了快樂的兩個小時。 到了第二天。 我去了位於車站前的百貨公司,在領帶櫃檯轉來轉去,假裝挑選東西。 昨天那群女孩中,有一個讓我心跳加速。聽說她在百貨公司的領帶櫃檯上班,就興沖沖地來了。 仔細想來,我那時本應苦惱不堪,看來我真是個能很快恢復的人。 我一邊假裝挑選領帶,一邊四處張望,卻怎麼也找不到那張可愛的臉。 “真奇怪。” 突然,不經意中我發現了一張眼熟的面孔。 不是我仰慕的那個女孩,但她昨天也在咖啡店。她正在櫃檯的一角仔細地整理發票。 “嗯,打擾一下。” 我鼓起勇氣,想打聽一下那個我一見鍾情的女孩。 “啊,是昨天那位廣島來的。” 還算幸運,她立刻認出了我。 “怎麼了?” 見她滿臉驚訝地這樣問,我不知所措地撓著頭支支吾吾: “這個嘛……好像是在這裡……有一位……” 她突然意味深長地笑了,用開玩笑的口氣說: “因為她可愛才來這裡的吧?” 怪不得能讓我心動,看來那個女孩在領帶櫃檯也十分受歡迎。 整理發票的女孩有點同情地說: “她今天好像休息。” “哦。” 或許見我過於失望,女孩熱心地說: “我叫副島律子,在這家百貨公司的財務科上班。我幫你打聽一下她什麼時候在,明天你給我打電話吧。” 第二天,我回到了廣島,按照副島告訴我的號碼,找到了她。 但是,我喜歡的女孩還休息。 “嗯,明天我能再打電話嗎?” 因為實在是不甘心,我厚著臉皮問道。 “可以。不過,能在十二點半到一點之間打嗎?那是午休時間,我會儘量回來。” 副島痛快地答應了。 次日,沒有工作、賦閒在家的我,十二點半準時拿起電話。 “聽說她要休息一週左右。” “哦……” 這次我無論如何也不好意思再提出明天打電話的要求了。但是,副島又熱心地給我出主意。 “如果方便,能在晚上往我家打電話嗎?我打給她家裡,直接問問情況。我七點半能回家。” 我呢,又接受了她的好意。 七點半。 我撥通了副島家的電話,結果她告訴我,我的意中人得了重感冒。 “這個……我可以再打給你嗎?” “可以。” 副島爽快地答應了。 從此,我和她開始每天通電話。 起初還會談到我心儀的女孩。 “感冒怎麼樣了?” “今天還在休息。” 但是,說過三四次後,不知是誰先開始,那個女孩子的情況不再是我們的談話內容。 是的,我的心逐漸向熱心腸的副島傾斜。 她和我同歲。 而且,她畢業於佐賀商業高中,我有幾個國中同學和她是校友,所以,她似乎覺得和我很親近。 圍繞著老同學,我和她聊得熱火朝天。 “你認識岡村君和松本君嗎?” “啊,都是棒球隊的。” “是的,是的。國中時我是棒球隊長,松本是副隊長,大家都說松本是佐賀頭號接球手。” 聊著聊著,我把自己懊惱的心情全盤托出,我告訴她,朋友們都在早稻田或法政的棒球隊大展身手,而自己卻因傷沒能參加甲子園。 她也對我敞開了心扉,開始訴說自己的苦惱: “每天都無聊透頂。從家到公車站,從百貨公司到公車站。每天坐著汽車到百貨公司,然後工作,然後再坐車回家。啊,太無聊了!” 她的朋友中也有人在大阪和東京上班、上學,她似乎很羨慕。看來我們境遇相似。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開始稱呼她為“阿律“。 “咱們結婚吧。” “嗯。” 儘管隻是電話聯繫,竟突然冒出這樣的話! 用現在的話說,就是遠距離戀愛。 不過,隻打電話未免太乏味了。 “阿律,你下次什麼時候休息?” “九月×日。” “咱們去兜風吧。” “嗯。” 這時,距離我們第一次打電話,已過了一個半月。 我欣喜若狂,阿律似乎也一樣。為了能盡情享受約會的快樂,她居然設法獲得了連續休假。 我們決定一大早在她工作的百貨公司前碰頭。 我穿著當時流行的牛仔背帶褲,開著尼桑來到百貨公司。 作為時髦的小道具,我還抱著阿嬤家的小狗。 可是,那時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阿律長什麼樣?” 儘管我們在電話裡卿卿我我地說“喜歡你“、“我也是“,但我們在一起最長的時間,就是在咖啡店的兩個小時。而那時,我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領帶櫃檯的那個女孩身上。第二天,只是在百貨公司匆匆看了阿律一眼。從那以後又過了兩個月,所以不可能記得她的長相。 不過,我依然想設法找到阿律。正當我四處張望時,迎面走來一位笑吟吟的女孩。 條件反射似的,我也報以微笑。 “忘記我的長相了吧?” “嗯。對不起。” 這就是我和阿律首次約會時的第一次對話。 我們先把狗放回家,然後去了很遠的唐津海邊。 大海一望無際,海水湛藍,海濱酒店就像外國電影裡面那樣時髦。 在那樣的環境下,我們歡呼雀躍。 簡直像是青春劇一般,我們手拉手奔跑在白色的海灘上。 “阿律,快跑。” “是的,在那裡回頭!” 我讓阿律在海灘上奔跑,或像雜誌模特兒那樣擺出漂亮的姿勢,自己則不停地按動相機快門。 當然,也拜託其他遊客為我們拍下了兩人親密依偎在一起的照片。 但是 我們沒能看到那些照片,因為膠卷沒有掛上。 當時沒有數位相機,都要用膠卷。而且,膠卷不能自動卷,如果是外行,很容易因膠卷沒有掛上而拍攝失敗。 對此我們十分清楚,為了避免錯失珍貴的紀念照片,還專門在照相館請人安上膠卷。但是…… 膠卷沒有放好,我們卻還能擺出那樣漂亮的姿勢和笑容,真讓人一想起便不由得臉紅。 雖然有這樣的意外事件,但我和阿律真的十分投緣。 並非因為趣味相投,也不是剛好喜歡對方那種類型的長相。 而是因為兩人都有“想去大城市“的強烈願望! “還沒去過東京,真想去看看啊!”我說。 “我也想去!” 阿律蠻有興緻地附和。 “如果這樣,那就真的結婚吧?” 嘴裡竟然輕聲冒出這樣的話。 “好。結婚!結婚!” 阿律的積極態度讓我吃驚不小。 “嗯,還必須告訴家裡人。” “嗯。” “阿律,跟我去廣島嗎?” “去,去。” 進展太順利了!於是,我們當即決定立刻從唐津去廣島,路上要用五個小時。 看來今天無法再回佐賀了,律子在中途給她的弟弟阿通打了電話,讓他轉告父母自己今天住在朋友家裡。 聽說阿律平日經常給弟弟零用錢,還給他買各種東西,因此,弟弟很聽阿律的話。 這樣一來,我甚至覺得,阿律能獲得連續休假都是命運的安排。 被命運的相遇聯結在一起的我們,就要閃電結婚了! 一到家,我就把阿律介紹給媽媽和哥哥,並宣佈: “我想結婚。” 當時,媽媽、我與哥哥夫婦同住。 媽媽乾脆地說: “連工作都沒有,結什麼婚?是吧,律子小姐?” 結果,令我驚訝的是,律子竟然答道: “是啊。” 是啊? 在唐津海邊,你不是已經滿口答應要結婚嗎? 但是,沒人理睬我心中的叫喊。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律子小姐。” “你也很不安吧,律子小姐?” “為了她,你必須馬上工作。” 隨後,家人開始七嘴八舌地責備我,不斷地表達對阿律的同情。 而阿律也一直說: “是啊。” 最後,大家決定當天讓阿律住下,第二天就送她回佐賀。 就這樣踏上了回佐賀的歸途。 即便如此,我還是不想和阿律分開,於是中途繞路去了動物園。 “阿律,回到佐賀後,不管結果怎樣,我都希望能和你父親談談。” “什麼?” “我去請求他允許我們結婚。” “可是……我爸很嚇人哦。他是漁夫,身材高大。” 漁夫? 現在才知道這一事實。 我是被阿嬤、媽媽等女人養大的,對我來說,漁夫是粗暴蠻橫者的典型,感覺十分恐怖。 但是,不能就此畏縮。 我像給自己鼓勁一樣說: “這個嘛,或許越是這樣的人越和藹。” “可是,你工作的事怎麼說呀?” 昨天家人提出的反對理由,我自己也覺得合情合理(估計阿律也是這樣認為,所以才會回答“是啊“),因此,一直在考慮對策。 “我打算說,現在雖然沒有工作,但結婚後去了東京,就會認真努力。” “這樣啊。那,你就見見?” 結果,阿律的父親…… “渾蛋!” 我只聽到了從屋裡傳來的、讓人毛骨悚然的怒吼 最終沒能見到她父親。 想想也是,女兒第一次帶來的男人,竟然提出結婚的請求,作為父親當然不想見面了。 但是,我當時光顧著頭腦發熱,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些。 #二 意外的私奔 回到廣島,我依然整日無所事事。但是,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我突然對家人宣佈: “我打算去東京。” 原以為肯定會遭到家人的指責: “整天就知道做白日夢哪!” “還是早點找份踏實的工作吧。” 但是 “知道了,好好努力吧!” 家人竟然鼓勵我!真是讓我為難。 為什麼呢?實際上,去年夏天,精神極度亢奮的我,在被阿律的父親趕出家門後,曾和阿律約定要私奔。 “我要去東京,一起去吧。大城市很有意思。” 那個時候,這些話能不假思索地從我嘴裡冒出來。 “嗯,我想去,什麼時候走?” 即便是如此重大的決定,阿律依然回答得乾脆俐落。 我絕非不負責任地追求阿律,但一旦被問到具體日程,也確實有些畏縮。 “我先回廣島,然後再聯繫。” “好吧,我等著。” 阿律表情認真地點點頭。 我當然也不願和阿律分離。 但是,在一個人回廣島的車上,我開始感覺對阿律的責任越來越大,肩頭越來越沉重,這也是事實。我一方面希望和阿律一起去東京,另一方面又有些害怕。 這是我的真心話,儘管不那麼光彩。 從那之後我們依然每天通電話,有時我也會去佐賀看阿律,她則一直在翹首企盼著我去接她。 我也不能什麼都不做,於是賣掉了愛車尼桑,對她說: “車已經賣掉,手頭有錢啦。” 聽起來我似乎在一步步地作著私奔的準備。 私奔,本應偷偷摸摸,我卻故意公然宣佈。或許,在下意識中,我希望家人能夠反對阻止吧。 但是,當我說要去東京時,他們的回答竟是: “好好努力吧。” 我並沒有明說要和阿律私奔,但是,我去東京並非上學,也沒有找到工作,一般情況下家人應該反對才是。當時在廣島人看來,東京雖然繁華,但也是個讓人恐懼的大都市。 我確實很為難。 既然已經說要去了,礙於面子,我也不能不去。 一直考慮到半夜,最後,我開始往旅行包裡塞行李。 其實我並沒有下定要走的決心。 如果半夜三更想偷偷溜出去,顯然就是離家出走,那樣家人肯定會阻止我。 因為沒有當真,我便從衣櫃裡胡亂拽出一些換洗衣服,塞進旅行包。 後來感覺行李過於寒酸,於是又開始在壁櫥裡稀哩嘩啦地翻找,想再找一些零碎東西。就在這時,我發現行李增多了。 “奇怪。” 我揉揉眼睛,是眼花嗎?突然,不知從哪裡伸來一隻手,往包裡塞進一台半導體收音機。 “媽,你在幹什麼?” 回頭一看,發現媽媽、哥哥,還有嫂子,全家人都拿著毛巾、手電筒之類的東西站在那裡。 “我覺得這個也能用得著。” “這個很方便,還是帶上吧。”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紛紛把手裡的東西往旅行包裡塞。 看樣子大家都心情不錯呢。 即使想得開,也該適可而止吧?你的兒子、你的弟弟正打算離家出走哪!這是什麼態度? 我突然覺得十分荒謬。”真是的,你們隨便折騰吧。”我拉過被子蒙頭大睡。 但是,可不能小看我的家人。 到了第二天,事態更加嚴峻。 “昭廣,快起床!” 一大早我就被媽媽搖醒,一看表,才六點。 我既不上學也不上班,這可不是我起床的時間。 我不耐煩地又鑽回被窩,結果媽媽說: “如果不快點去,就要遲到了!” “什麼呀?” 我懶懶地問。而媽媽的回答卻讓我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離家出走呀!” (離家出走……可沒有遲到。) 我這樣想著,猛然坐起身。 “離家出走沒有遲到!我不去什麼東京!” 說完這話,我蓋上被子,咕咚一聲又躺下了。 “男人一旦說出口,就要堅持做到。” 媽媽依然沒有死心。而我一直毫不理會地躺在那裡,結果媽媽硬是把我從被窩裡拽了出來,還煽動我說: “大城市十分有趣,大城市適合你。東京在等著你,你適合東京。” 正在這時,樓下響起了喇叭聲,哥哥的喊聲也隨即傳來: “喂,車已發動好了。” 我稀裡糊塗地拿著被硬塞到手裡的旅行包和臨別禮物,被推上了哥哥的汽車。 到了廣島車站,媽媽率先奔向售票口。 “昭廣,買到哪裡的票?先去大阪?還是一口氣到東京?” 似乎連車票都要熱心地替我買好。 “去佐賀,我要先和阿嬤打聲招呼再走。”我說。 “唔,這樣也好。” 媽媽沒有絲毫懷疑,微笑著給我買了去佐賀的車票。 “給你,昭廣。” 接過媽媽遞來的車票,我終於下定決心。 這,是命運的安排。 是的,肯定是這樣。 我的家人卻絲毫不知我正沉浸在這樣的感慨中,而是把我塞到車裡,扭頭就走,連“注意身體“、“多保重“之類的叮囑也一句都沒有!而且火車還沒有開呢! 我打開車窗,衝著站台上三人的背影喊道: “至少也揮揮手呀!” 三個人扭過頭,一邊捧腹大笑,一邊向我揮手。 車開了。 他們還在那邊笑得東倒西歪。 不知不覺地,我流出了淚水。 後來我才聽說,原來媽媽他們做夢也沒想到我會真的離家出走。 他們本想逗逗我,以為我只是去一趟佐賀,過兩三天就會回家。 到佐賀後,我馬上打電話給阿律,說好等她下班後見面。 “你要辭去百貨公司的工作,應該跟上司說清楚。” 聽我這樣一說,阿律竟然語出驚人: “說是要說的,不過當天說最好。如果提前的話,百貨公司的人會覺得奇怪,有可能同我家裡聯繫,那樣咱們就走不成了。” 聽她這樣一說,我也開始覺得,如果不早點走,恐怕計畫會暴露,被家人阻止,那就麻煩了。 於是,我們決定第二天晚上離開佐賀。 但我還是想和阿嬤打聲招呼,而且,我也想把自己選擇的阿律介紹給阿嬤。 “接下來去我阿嬤家吧。”我說。 阿律一如既往地說著“去,去“,高興地跟著我去了。 “阿嬤,我想和她去大城市。” 聽我突然說出這樣的話,阿嬤笑容可掬地答道: “按你自己的想法走自己的路吧。” 接著,阿嬤又扭頭看著阿律: “你叫什麼名字?” “律子。” “噢,律子小姐,昭廣就拜託你了。” 阿律看初次見面的阿嬤竟然朝自己低頭緻意,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她羞澀地點點頭: “嗯。” 然後,阿嬤又把頭轉向我: “昭廣,你去東邊吧,東邊的日薪高。你沒學問,還是去東邊吧。” 每天早晨都會把報紙從頭讀到尾的阿嬤,對日本的經濟態勢一清二楚。 可是,竟然在女朋友面前說我“沒學問“,我不由得想反駁幾句。 “可是,阿嬤,我小的時候你不是說過'別太用功!太用功會變成書呆子'嗎?” “你要真成書呆子就好了!哈哈。” 我心裡不服氣,接著說: “可是,當我說不懂英語時,你讓我在答捲上寫'我是日本人'。當我說不太會寫漢字時,你讓我寫'可以靠著平假名和片假名活下去'。當我說討厭歷史時,你讓我寫'我不拘泥於過去'。” “昭廣,難道你當真了?” 竟然這樣說。 “啊?” “上高中後也沒好好學習吧?” “嗯。” “這孩子,真是太傻了。” 說到這裡,我、阿嬤和阿律都大笑起來。 儘管遭到眾人的反對,第二天又要離家出走,可當時的氛圍卻那麼溫馨。 我想,看來把阿律帶過來是對的。 笑過一陣,阿嬤對我們說: “婚姻啊,就像是兩個人拖著一個旅行箱,裡面裝滿了幸福和辛苦,兩個人必須齊心協力把旅行箱拖到最後。如果一個人鬆開了手,就會重得拖不動。” 我想,阿嬤肯定很愛外公。阿嬤肯定希望和外公一起拖著旅行箱往前走。但是,外公早早去世了,阿嬤必須一個人拖起沉重的旅行箱。所以,她教導我們,絕不能鬆開手。 第二天,我馬上去阿律供職的百貨公司買旅行箱。 儘管阿嬤只是給我打個比方,但既年輕(我在二月份迎來了自己的生日,剛滿二十歲)又沒學問的我可搞不懂這些。 總之,既然阿嬤說了,那就要買旅行箱。 從沒買過旅行箱的我分不清好壞,想到要一直帶在身邊,就挑選了一個布料看起來很結實、帶輪子的方形旅行箱。 然後就該買旅行箱裡放的東西了。 那個胡亂塞了些東西的旅行包已經留在阿嬤家裡。 想要什麼就買什麼,然後裝進旅行箱,開始和阿律的新生活。 五雙襪子,五件襯衫,還有嶄新柔軟的毛巾…… 我從沒一次買過這麼多東西,感覺異常興奮。 當我吹著口哨路過領帶櫃檯時,不經意間發現,為我和阿律 “牽線搭橋“的那個女孩就在那裡。 阿律五官端正,看起來聰明伶俐,也算是個美女。而這個女孩的確很有味道,臉圓圓的,十分可愛。 “嗯,本來想和你一起走的。” 當時竟然還會有這樣的想法。 午休時,我和阿律在百貨公司附近碰面,然後把她的行李也裝進了旅行箱。 看著裝著兩個人行李的旅行箱,我們都露出了微笑。 “一直、永遠帶著它一起往前走。” 儘管沒有說出口,當時肯定都帶著這種心情。 很快就要到阿律的下班時間六點五分了。 剛到六點,阿律就走到科長面前。 “科長,我想辭職。” “啊?要結婚?” “嗯,過一段吧。” “是嗎?一年後?” “不是。” “還要早?” “是。” “那,半年後你要辭職?” “不是,還要早。” “還早……那,一個月後?這也太突然了。” “不是,是現在。” “什麼?” “今天,再過三分鐘請允許我辭職!” 聽起來簡直像滑稽劇,真可惜沒有親眼看到當時的情景。 可憐的科長,一直到最後都在替阿律擔心:“你怎麼了?” “不是結婚吧?出什麼事了?” 在百貨公司前拖著碩大的旅行箱等人未免太顯眼了,於是,我先去了佐賀車站。 按事先的約定,我買了六點二十分的車票,可總也不見阿律的影子。 “一個人拖著太重了。” 我孤零零地站在旅行箱旁邊咕噥著。 到了六點十五分,阿律總算迎面走來。 但是,本來是私奔,後面卻跟來了五個女孩! 她們都是阿律的同事。阿律突然辭職,大家都覺得很奇怪,所以死活不肯離開,最後就一起跟到了車站。 五個人無一例外地用猜疑的目光盯著我。 “阿律,再重新考慮一下吧。” “跟著這種來曆不明的男人,你到底想怎樣啊?” “是啊,和這種不知從哪裡來的野小子去什麼地方呀?” 我被說得一無是處,但沒有工作的我,沒有絲毫辯解的餘地。 但是,阿律依然斬釘截鐵地說: “我,已經決定了,要和他走。” 似乎被阿律強硬的語氣壓倒了,大家再沒有說什麼。 剛坐到座位上,阿律就遞給我一個信封。 “打開看看。” 裡面放著一張摺疊的信紙。 讓我們永不分離。 一起乘火車,一起坐輪船, 一起上坡,一起下坡, 一起等信號燈。 律子 我吃驚地望向阿律,她正羞澀地笑著。 阿律從不說什麼甜言蜜語,作為一個女孩子,性格可以說有些過於坦率。這是她給我的第一封情書。 我眼角發熱了。 就在這時,火車咣當晃動一下,開了。 “阿律!再重新考慮一下……” “不要走啊!” “在下一站就下車,趕緊回來呀!” 阿律的朋友們一邊跟著火車奔跑,一邊大喊。 我在心中說道:“對不起。” 你們如此喜歡阿律,卻讓你們擔心,對不起。 我肯定會讓阿律幸福。 這時的我,又一次意識到了由於興奮而慢慢淡忘的重大責任。 #三 啊,通往夢想東京的旅程 因為發車時間晚,我們打算先去博多。 火車駛過鳥棲時,阿律突然說:“裡面放了什麼?讓我看看。” 於是,我打開了旅行箱。 “這是什麼?” 看到行李最上面擺放的竟然是飯匙、湯勺、礤床兒,阿律不禁目瞪口呆。 這是我剛才等阿律時在雜貨店買的。 我說:“是這樣的,阿嬤說要把所有的東西都裝進旅行箱,所以我就把需要的東西都放進去了。” “這些東西,在大城市裡也有賣啊!” 阿律哈哈大笑,而我卻發自肺腑地覺得這是三件十分重要的物品。 從小在貧困中長大的我,深知生活中“飲食“是多麼重要。所以,既然阿嬤說要把所有東西都放到旅行箱裡,那麼吃飯傢伙自然必不可少。 而且,說到日本傳統的飲食,當然是米飯和醬湯。吃米飯缺不了飯匙,喝醬湯少不了湯勺和礤床兒。 咦?為什麼還要有礤床兒? 在阿嬤家裡,礤碎的白蘿蔔泥是醬湯裡必不可少的材料。在剛做好的醬湯裡,加入擠去水分的白蘿蔔泥,味道格外鮮美。乍一聽似乎像特色菜,其實,不管白蘿蔔是彎曲的還是開杈的,只要把壞掉的部分切去,礤成蘿蔔泥,就能一點不剩地全部用上。 這是阿嬤在貧困中誕生的智慧。 等我給阿律仔細講解完,火車也已駛入博多站。 阿律說先去她叔叔家。 “哎?沒事吧?” “沒事,沒事,只是順便去一趟。我叔叔是航空公司的股東,肯定能幫我們搞到機票。” 不愧是股東,阿律的叔叔住在一所大宅院裡。 聽說是從佐賀前來拜訪的,家裡人立刻把我們帶到擺放著氣派沙發的客廳。 “叔叔,好久不見了。” “啊,阿律呀,好久不見了。” 叔叔笑眯眯地和阿律打招呼,眼光銳利地看著我。 “他是我的朋友德永君。我們打算去旅行。” “就你們兩個?” 叔叔的表情更加嚴厲了。 “不是,在那邊有一大群朋友在等著我們。” 我突然撒了個謊。 “那邊?” “……東京。” “ 哦。” 叔叔衝我一瞪眼,我趕緊低下頭。而阿律依然不緊不慢、十分自然地說: “叔叔,有沒有便宜的機票啊?” 叔叔似乎相信了表情坦然的阿律,最終為我們提供了股東優惠券,這樣從福岡到東京就能半價了。 “阿律,路上小心。” 看著把我們送出家門的叔叔,我在心中又說了句“對不起“。 我肯定會努力的。 當晚,我們決定住在福岡的朋友家裡。 我有個壞毛病,就算剛才還一直在反省,一轉身又開始得意忘形。一杯啤酒下肚,我立刻來了精神。 “快看,快看,這是機票。股東優惠能半價呢。” 我第一次坐飛機,高興得不得了,不時地傻笑著拿出機票向朋友炫耀。 “東京呀!真厲害!” 在那個時代,只要去東京,就是件了不起的事。 朋友用羨慕的眼神看著我和阿律。 我更加得意忘形。 “我要在東京當歌手。” 說出這話連我自己都感到意外。為什麼會突然這樣說呢?因為我想起了半年前在週刊雜誌上看到的廣告,上面寫著“演藝團招收學員“。 當然,那是招聘演員的公告。我卻隨意作出了可笑的解釋:既然在登廣告招人,看來現在缺藝人。而且,那個時候,我以為藝人就是歌手。 所以才會說:“我要進入演藝團當歌手。” 當時,別人似乎比我高明不了多少,朋友並沒有恥笑我,而是十分欽佩地說: “啊,你這傢伙太厲害了。演藝團大嗎?能進去嗎?” “嗯,既然在招人,百分百能進。” “是嗎?那恭喜了。乾杯!” “乾杯!” 大家似乎都感覺我已當上了歌手,整晚都在乾杯暢飲。 現在想來,我只是希望能和曾經的棒球隊友一樣有名。如果透過某種方式出名,就能消除無法繼續打棒球的失落感。當時肯定有這種想法。 第二天。 第一次坐飛機的我們,興奮得分不清東西南北。 更何況,是直接飛往夢想中的東京! 正當我們歡喜雀躍時,旁邊一位很優雅的老婦人問道: “你們在新婚旅行?” “嗯,新婚旅行。” 興高采烈的我,謊話很自然地脫口而出。 “哦,去哪裡呀?” “夏威夷。” 本沒必要撒謊,卻就那樣說出來了。 老婦人卻說: “啊,我們也去夏威夷。能和你們兩位年輕人一起,真是太高興了!” (哇,這下可麻煩了!) 老婦人當然不可能聽到我內心的驚呼。她笑眯眯地看著我們,接著說道: “可能是我多管閒事:絕不能離婚啊。夫婦呀,即便吵架幾百次,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們總算一路走了過來,現在都到了這把年紀了。是吧,他爸?” 坐在老婦人旁邊的老紳士笑了。 “昨天我們還吵架了呢。” 看起來這對老夫妻十分恩愛。我已忘記撒謊帶來的麻煩,完全被他們的談話吸引住了,不由問道: “啊,是嗎?” 老婦人自己似乎也覺得可笑,開始給我們講: “因為要去海外旅行,我準備了三四個包。可他卻說:'要去暖和的地方,不需要這麼多東西,到了後買件T恤和大短褲就可以了。'我就說:'話雖這樣說,但女人需要帶一些東西。'結果就吵了起來。” 老紳士插嘴道: “最後還不是都塞進一個旅行箱裡了?” 老婦人毫不示弱地反駁: “那是因為我下了功夫,裝箱技巧比較高明。” 看著他們的樣子,我不由得想:嗯,看來夫妻吵架果然無法避免。 與此同時,我感慨道: “旅行箱最好只有一個。阿嬤說的話不會有錯。” 咚,飛機著地了。 羽田機場!東京! 我們興高采烈地朝單軌電車走去。要去市中心,先得乘坐單軌電車。這些基本常識我們還是有的。這時,突然有人從後面一把抓住我的後背。 “小夥子,去夏威夷走這邊。” 原來是剛才的老紳士。 是啊! 聊天聊得興起,把這事給忘了,我剛才信口胡說新婚旅行要去夏威夷…… 老紳士微笑著,滿臉的慈祥,看樣子是要把我們帶到轉乘海外班機的出入口。 我當然很想去夏威夷,可既沒有錢,也沒有護照。 “呃……是這樣,我要先買點東西……” 我語無倫次地說著,老紳士終於放開了我。 “哦?那一會見。” 我們痴望著依偎在一起離開的老夫婦的背影,他們合力拖著一個旅行箱。 阿嬤說的果然不錯,我想。即便吵翻了天,還是親親密密地兩人一起拖著旅行箱。 我和阿律也一起拖著旅行箱,走向單軌電車的站台。 #四 離家出走的痛苦 沒想到夫妻間不可缺少的吵架竟然很快就降臨了。 我們得意揚揚地坐上單軌電車,在濱松町下了車。 太棒了,東京! 但是…… 到底該去哪裡呢? 沒有學校,沒有工作,沒有約定,自由度百分百。 可是,日程沒有定好,真是很麻煩。 我生來第一次切身體會到,人如果過於自由,反而不知該做什麼。 總之,我們沒有明確的目的地,甚至不知道該去往哪個方向。 “去哪裡?”我說。 “哪裡都行。”阿律說。 雖說哪裡都行,可畢竟身處完全陌生的地方,所以才會同阿律商量。 “去右邊,還是左邊?” “哪邊都行。” “你說呀,到底是右邊還是左邊?” “我不是說哪邊都行嘛。”阿律滿不在乎地說。 這時,阿律那種讓我喜歡的、不緊不慢的風格開始讓我上火了。我粗暴地說: “你竟然說哪邊都行,啊?這可是你自己的事。” 結果阿律卻說: “你去哪裡我都會跟著。德永君,不是你說的要來東京嗎?” 她這麼一說,我倒不好再抱怨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我嗓門洪亮地說: “那,咱們就去右邊吧。” 僅僅決定要向右走,就花了這麼長時間,甚至還要爭吵。看來,完全的自由還真讓人頭痛哪! “肚子餓了。” 走了一會,我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 正好,在前面不遠處出現了壽司店的招牌。 “咱們就去那裡吃壽司吧。” “嗯。” 說實話,我從未去過壽司店,頂多吃過盒裝的壽司。不過,這總歸是私奔以來兩人第一次單獨在外面吃飯,感覺有點像只有我們倆的結婚典禮,因此想奢侈一把。 另外,在蔬菜店打工時有一些積蓄,加上賣尼桑的錢,共有七十萬元。拿著這麼一大筆錢,我膽子大了起來。 但是,只聽到店員對我們說了聲“歡迎光臨“,我就緊張得不知所措了。 普通話! 在日常生活中竟然存在普通話! 另外,店內擦得鋥亮的桌子和站在櫃檯前、一看就像有數十年經驗的壽司師傅,都給我們施加了壓力。 店內的鄉巴佬只有我和阿律。我感覺其他人都是時髦又純粹的東京人。而且,我還一直在擔心會不會太貴。不過,當我喝著端上來的茶,看到了掛在牆上的菜單後,終於放下心來。 海膽 特價 鮑魚 特價 鮪魚 特價 鮭魚子 特價 儘管沒有標明價格,既然寫著特價,肯定很便宜。 我們小聲商量,重點要特價品。 但是,等一下,還有一個問題。 “阿律,'兩個',用普通話怎麼說?” “啊?” “我感覺'一個'是普通話,但說'兩個'的方言,對方能聽明白嗎?” “我也不清楚。” 我們真是腦子一片混亂,感覺在佐賀用的方言在這裡根本行不通。 但是,師傅們可不管正在思前想後的兩個傻瓜,聲音洪亮地問: “您來點什麼?” “啊……鮪魚一個……然後,再來一個。” 真是令人啼笑皆非的辦法!但師傅總算明白了我們的意思,把捏好的鮪魚壽司分別放到我和阿律面前。 “海膽一個,然後再來一個。” “然後,鮭魚子一個,再來一個。” 我們稍稍放心後,按最初商量的那樣,主要點特價品。 該結帳了,這次換阿律開口問道: “這種時候,用普通話怎麼說?” “啊?” 我頓時僵住了,絞盡腦汁冥思苦想了一番,然後小聲對阿律說: “經常聽別人說'所以嘛'、'去哪去哪了嘛',是不是最後應該加上一個'嘛'字?” 阿律表情認真地點點頭,舉起手招呼店員: “對不起嘛!多少錢嘛?” “嗯?啊,謝謝您。” 店員看起來似乎有些詫異,但還是微笑著為我們拿來帳單。 “一共六千元。” 阿律遞給了他一萬元,找回了四千元。 “謝謝您的光臨。” 阿律竟然出人意料地彬彬有禮地說: “謝謝你嘛。” 然後,我們出了壽司店。 現在想來,其他客人雖然並沒有笑,但肯定都不解地看著我們。 而我,完全被阿律那坦然自若的態度折服了。 “太厲害了。” 一頓飯竟然花了六千元,這也太貴了!因為當時公司女員工的月薪只有兩萬元左右。 “雖然是特價,還那麼貴。看來東京的物價的確很高。” 一出店門,我們就你一言我一語地抱怨開了,但冷靜後仔細一想,牆上寫的似乎不是“特價“,而是“時價“。 “好像不是特價,而是時價吧?” “我也覺得是。” 當時我們異常緊張,結果把時價誤看成特價,而且,一旦認定,便不管看多少遍,死活就認為是特價。 還有點題外話。來東京之前,阿律就斷言: “東京的物價是佐賀的八倍。就算你拿著七十萬,頂多相當於十萬。” 不知她從哪裡聽來八倍這個數字,不過,這有些誇張,實際上沒有那麼離譜。 從壽司店出來後,我吸取剛才失敗的教訓,覺得不能再和律子商量,於是自己決定了要去的地方。 “聽說有山手線,咱們坐嗎?” “坐,坐。” 阿律完全贊成。 對鄉下人來說,山手線是東京的一個象徵。 那時我們對此深信不疑:在大都市東京,有一路叫山手線的電車,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沿同一條線路轉圈。 而我們卻聽到了這樣的車載廣播: “大崎,大崎,下一站是大崎。本次列車的終點是大崎。” “這根本不是山手線!” 我們開始大發牢騷。 我們又重新坐了一次,這次確實開始轉圈了。原來山手線有多輛電車,有的車會在中途駛入車庫。 我們足足轉了三圈,因為沒有其他事情可幹,而且覺得這樣十分好玩。 在小城市沒有高層建築,因此,光從車窗看著大都市的風景便足以讓我們欣喜不已。 在山手線上盡情體驗了三個多小時後,我們在濱松站下了車。 要說為什麼選擇濱松站,因為我們唯一知道的車站就是這裡。雖說知道,也不過是三個小時之前剛知道的。 “來過濱松站。” “嗯。” “往右邊走,有一家壽司店。” “德永君,你對東京好熟悉呀。” “剛來過。” “我也來過。” 我們一唱一和地說著,然後相視而笑。 雖然只是知道東京某個車站有什麼,但這已讓我們覺得自己成了城市人,感到無比自豪。 可是,當時的處境不允許我們總是沉浸於“知道壽司店在哪裡“的滿足感中。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必須去找住處。 因為深信東京的物價是佐賀的八倍,我想了一個能少花錢就解決問題的方法。 “去昭島的明子姨媽家吧。” 明子姨媽是媽媽的小妹妹。我沒有去過姨媽在昭島的家,但知道地址和電話號碼。 “哇,你在東京有親戚呀?” “嗯,沒去過,估計沒問題。” 商量好了,下一步就是問車站工作人員怎麼去昭島。 工作人員告訴我,去昭島要先坐車到新宿,然後換乘去立川的特快車,再換乘青梅線,第四站就是。 坐山手線就能到新宿,這一段沒有任何問題,但新宿車站讓我們大吃一驚。 站台上人山人海,到處都是人、人、人。 我們費力地擠下車,卻不知道去立川的站台在哪裡。 用了將近四十分鐘,終於確定了目標,剛要上樓梯,可是…… 似乎有電車到站了,咚咚咚咚,人群如潮水般湧下樓梯。我們逆著人流拚命想往上走,可兩個人還拖著一個旅行箱,行動起來很困難。 “阿律,這樣很難上去,先稍微等一會。” “嗯。” 我們把旅行箱放到樓梯邊上,等著人們散去。 等人都走光後,我們又開始費勁地往上爬。 但是,這次似乎又是對面的站台車來了,接著又是咚咚咚咚。 “哇,又來了,在這裡先等會吧。” “嗯。東京的人真多!” 當我們又想上樓梯時,又是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結果,十分鐘、十五分鐘過去了,我們依然困在原地,折騰得筋疲力盡。 後來,我無意中向四週一看,才發現在樓梯稍偏一點的地方,分出了一條相對較窄的通道。 樓梯上印著朝上的箭頭。 “啊!” 再看看自己腳下。 樓梯上印著朝下的箭頭。 “阿律,那邊似乎可以上去。” “咦?真的。” 樓梯竟然還分上行下行,當時的鄉下人可無法想像。 我們吃盡了苦頭,終於抵達昭島時,已經過了七點。 我想先和姨媽家聯繫一下,於是在車站前找公共電話。 很幸運,電話挺好找,可總覺得形狀和佐賀的紅色電話不一樣。 “公共電話是這個樣子嗎?”我有些不安。 沒想到阿律竟然說: “佐賀的十元硬幣能用嗎?” 這下更麻煩了。 我走到附近的香菸店,拿出十元硬幣,結結巴巴地問: “這個,這是佐賀的十元硬幣,能給我換成東京的硬幣嗎?” 香菸店的大嬸放聲大笑,她告訴我: “十元硬幣呀,佐賀的和東京的都一樣。” 我們終於放心了,拿起話筒,投進去十元硬幣。 “喂,我是廣島的昭廣。” “哎呀,好久沒見面了,有事嗎?” “是這樣,我結婚了……” “啊?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沒聽說呀!” “是比較突然……所以,現在正在旅行結婚,想去您那裡拜訪……” “專門來看我們,多不好意思。那現在你們在哪裡?” “在昭島。” “什麼?!” 明子姨媽似乎十分驚訝,但還是和姨父一起到車站來接我們。 我被寄養在阿嬤家時,明子姨媽還沒有結婚,也住在佐賀;而且,結婚後夫婦倆也會在盂蘭盆節或過年時回佐賀的阿嬤家。所以,明子姨媽和我的關係比較親密。 姨媽感覺十分意外,但還是拿出啤酒款待我們。 還在上小學的表弟阿尚和表妹京子,看見大哥哥大姐姐來了,高興得又蹦又跳。 “結婚典禮辦了嗎?” “沒,還沒有……” “這樣啊,不過,能娶到一個漂亮的媳婦真不錯。是吧,昭廣?” “這個嘛……” 聊著聊著,姨父問道: “那今天打算住在哪裡?” “還沒……還沒定下來。” “那,你們就住在家裡吧。” 事態發展得異常順利,我們當晚就住在姨媽家裡。 第二天吃早餐時,我若無其事地問: “今天也住這裡行嗎?” 這次連姨媽也露出了詫異的神色。 “昭廣,你是新婚旅行吧?旅行社沒有規定路程?” 在那個時代,一說新婚旅行,就是參加吃穿住行全由旅行社包辦的旅行團,幾乎沒有私人的自由旅行。 我有些慌了,又開始信口胡說: “我們選擇了自由安排行程。” “咦?現在新婚旅行還有這樣的形式?” “嗯,所以很自由。” “是嗎?有一週左右?” “這個……再長點也可以。” “啊?” “兩個月也可以……一年也可以……” “昭廣!胡說什麼呢,哪有這樣的新婚旅行呀!” 姨媽和姨父都哈哈大笑起來,但是……我們並不是在新婚旅行。因為是離家出走,兩年三年都可以,而這些話我卻無法說出口。 不過,總算能在這裡住一段日子,我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 等孩子們都去上學、姨媽和姨父上班後,我們馬上開始行動。 當然是找工作。 說起我手頭的資格,便只有駕照。東京既然有那麼多人,我覺得做計程車司機應該不錯。於是,翻看了報紙上的廣告後,我們徑直去了招司機的計程車公司。 我讓阿律在外面等,自己去面試。 我把帶來的簡歷交給社長,他示意我坐下。 “嗯,你叫德永昭廣?” “是的。” “二十歲,真年輕。” “啊?” “這麼說來,你只有普通駕照吧?” “是的……不行嗎?” “做計程車司機,必須有特種駕照,只有二十一歲以上、取得普通駕照三年以上的人才能拿到。你拿駕照幾年了?” “兩年。” “這個嘛……你要不要先幹一年汽車修理?這樣能清楚地瞭解汽車構造,待遇也不錯。一年後拿到特種駕照,就可以開車了。” “啊,讓我考慮一下吧。” “哦。好吧,再見。” 社長語速飛快的東京話讓我十分緊張,不太清楚他說的是怎麼回事,好像是我手頭的駕照不行。 我很不服氣。駕照嘛,全日本應該是一樣的。我甚至還無禮地認為:那人肯定在撒謊。怪不得都說東京是個可怕的地方。 我又去別的計程車公司面試,卻得到同樣的答覆。 但我還是固執地認為,應該能找到做司機的地方,於是,和阿律一起去了好幾家計程車公司。結果,當然是白費功夫。 工作沒定下來,只好回到昭島的姨媽家。 那天,依然在和睦溫馨的氣氛下吃完了晚餐。正當我們和孩子們玩遊戲、看電視時,電話響了。 接電話的姨媽剛說了兩句,就招呼姨父過去。 起初我以為電話是找姨父的,但發覺兩人在小聲地說些什麼,還交替看著我和阿律。 兩個孩子什麼都不明白,依然天真無邪地纏著阿律。 不一會,姨媽和姨父回到客廳。 看起來表情並沒有特別的地方,只是一個勁地問: “明天打算去哪裡?” 我想,離家出走的事肯定已經露餡了。剛才的電話估計是媽媽打來的。但是,姨媽擔心我們知道真相後會立刻逃跑,才什麼都沒說。 第二天早晨,姨媽夫婦臨上班時說: “午休時我們會回家,你們一定要待在家裡。” 姨父供職於政府部門,姨媽在美軍基地做會計,兩人的單位離家都很近,中午可以回家。 但是,我和阿律火速逃離了姨媽家,留下了一張字條和五千元。字條上寫著:給您添麻煩了。錢不多,請給阿尚和京子買點什麼吧。 離家出走真是居無定所,雖然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我們只好又咕嚕咕嚕地拖著旅行箱,踏上了漫無目的的旅途。 #五 終於到來的東京蜜月 從姨媽家逃走後,我們又到了濱松町,因為我們只知道這裡。 “前天咱們也來濱松町了。” “對呀,對呀。” “往右邊走,有一家壽司店。” “哇,成東京通了。” 兩人似乎還沒吃夠苦頭,依然嬉皮笑臉。東京已經沒有可以借住的熟人了,只好去酒店。 “要說東京的酒店,就是赤坂新大谷酒店。” “是的,是的。” 一說東京的酒店,我們只知道經常在電視劇和新聞中出現的 “新大谷“。 那天,我們一大早就拖著旅行箱從昭島來到濱松町,已經精疲力盡了,於是,一咬牙決定叫車去。 司機見我們拖著一個碩大的旅行箱,又說要去新大谷酒店,就問: “你們是新婚吧?” “是的。” “真好。要去新大谷酒店呀,那可是一家好酒店。” “啊,是嗎?” “你們真有錢呀!” “啊?” 這時,如果能意識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就好了。但深信一點就絕不動搖的兩個人,竟然以沒有工作還是私奔的身份,堂而皇之地朝新大谷酒店的服務台走去。 “想住兩個晚上。” 這是事先和阿律商量好的。 我覺得,三天內應該能找到工作。 前台工作人員笑容可掬地接待了我們,禮貌地問: “請問是新婚嗎?” “是的。” “那,我們能為您準備套房,領您去看看吧?” “好啊。” 當然,我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套房。 我以為聽說我們是新婚,他們會準備甜蜜、浪漫風格的房間,便隨口答應了。 “那麼,要先收您十萬元。” 這個人,笑容如此燦爛,嘴裡怎麼能冒出那麼殘酷的話呢? 十萬元!我目前全部財產的七分之一! 僅僅兩天竟然要花光十萬……(事實上,這類似保證金,在退房時,又把扣除八萬多房費及服務費後的餘額退給了我們。)我哭喪著臉把錢交給服務台。 不過,新大谷酒店的套房的確非同一般。 進房間後,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 “簡直像外國人。” 對於那時的我來說,有床和地毯的西式生活只屬於大洋彼岸的遙遠世界。 再加上此前一直住在朋友或親戚家,這是第一次兩人獨處,我們倆異常興奮。 “快看,快看,這是浴室!簡直像外國電影!” “快看,快看,這是廁所!簡直像外國電影!” 不管看到什麼,阿律都會連聲感嘆:“簡直像外國電影!” 我拉開桌子的抽屜。 “喂,這信紙是免費的嗎?” “還有信封。可以隨便往外發信吧。” 我們四處折騰了一大通。 “有《聖經》。果然是外國人住的地方。” 兩個人用力點了點頭,不由得嘴裡念叨著“阿門“,在胸前畫十字;然後又開始翻看浴室裡的洗髮精、護髮素、浴帽等東西,隨手拿起牙刷刷牙。刷完後,阿律纏著我說: “讓我看看。” 我齜著牙讓她看。 “哇,刷得真乾淨!” 阿律拍著手,特別高興。 把房間大緻看了一遍後,我們開始在酒店裡閒逛起來。 始建於江戶時代、歷史悠久的和式庭院當然很美麗,但是,對於在大自然中長大的我們來說,與綠樹青草相比,電梯更有吸引力。 當時,佐賀頂多有五層的建築物,高層建築的電梯十分罕見,我們上上下下地坐了好多次。 雖然與甜美的氛圍相差甚遠,但是,周圍的華麗場景總算讓我們體會到了一點新婚旅行的感覺。 啊,但是,必須盡快找到工作。 我躺在套房柔軟的床上,翻看著報紙上的工作訊息。 “在這種地方看這一版的,估計就你一個人。” 阿律笑著說。 第二天早晨,我們滿懷希望地去了後樂園球場。 這可是在棒球比賽直播中經常能看到的後樂園球場啊!哪怕只看看外觀也行。 “長島茂雄和王貞治就是在這裡比賽的。” 我激動得心潮澎湃。 球場周邊也有遊樂場,但深深吸引我的還是擊球中心。 儘管由於受傷不得不放棄棒球,但我的球技可不差,我可是憑藉高超球技才以特招身份進入廣陵高中的呢! 對戀人可沒有必要藏一手。 進去一看,發現這裡真不愧是後樂園的擊球中心,配備著硬式的拋球機。 球不是從前方飛來,而是從一側砰的一聲彈出,不過,想用來顯示自己的能耐已經足夠了。 我咣咣地打著砰砰飛起的球。 “哇,太厲害了。” 不出所料,阿律都看入迷了。 我擦著汗水,遺憾地說: “唉,如果沒有受傷,我就能成為職業棒球手了。” “說到這裡,我想起來了,你不是說要當歌手嗎?” 離家出走的當天晚上,在福岡朋友的家裡喝醉酒後,我一時興起說出的話,阿律竟然還記著。 “讓我想想……對了,你好像說是演藝團。咱們去演藝團吧!” 看來阿律的記憶力相當不錯。 “哎,去演藝團吧。” 在阿律不停的催促下,我只好硬著頭皮問擊球中心的職員。 “請問,演藝團在哪?” “哦?你竟然不知道在什麼地方?” 阿律驚訝萬分,這當然可以理解。 演藝團在六本木。 看到入口附近有一位工作人員模樣的男士,我很莽撞地張口問道: “請問,我想成為歌手。” “啊?” 我以為對方沒有聽清楚,又大聲說了一遍: “我想在演藝團當歌手。” “我們這裡是演藝團。” 我當然知道,所以才找上門啊。我接著說: “你們半年前登過招聘廣告,我想當歌手,就來了。難道你們已經不招了?” “不是,沒有歌手。因為我們這裡是演藝團,都是演員,演戲的。” “什麼?” 那位男士肯定很驚訝,當然我也一樣。演藝團裡竟然沒有歌手!他似乎待人比較熱情,儘管滿臉詫異,依然耐心地向我解釋: “而且,一年隻招一次,有數千人來應聘,只有十個左右能通過。” 我見他態度親切,又接著問道: “那,哪裡需要歌手?” “歌手呀,渡邊職業等” “渡邊職業!就這個,我就去這裡吧!在哪裡呢?” 見我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那人有些急了,那意思像是讓我先等等。 “不行,像你這樣突然闖過去,沒有人會見你。” 然後,他看了看我和阿律,無奈地問道: “你們是不是從地方上來的?” “是的,從廣島。” “想做歌手?” “是。” 見我表情認真地用力點頭,他又向阿律求證: “這個人唱歌很好聽嗎?” “不知道。” “啊?” “沒聽過。” 剛才一直持同情態度的他,似乎一下沒了興緻。 “小夥子,你沒唱過歌就想當歌手,不太可能。” “不,我覺得也許能當。” 他看起來詫異無比,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最後,他終於笑了出來。 “也許能當……小夥子,這可不是在說對口相聲。” “對口相聲是什麼?” “對口相聲都不知道?” “嗯。” “就是逗人笑的演出啊。小夥子,你絕對適合說相聲,好好努力吧。” 他哈哈大笑著走進事務所。 我們兩個人還傻傻地戳在演藝團門前。 我覺得很沒面子,就衝著事務所的入口大喊: “啊,如果歌手當不了,當電影演員也行,說相聲也行,拜託了。” “喂,已經沒人了,你說什麼呢。走吧。” 阿律開始大步流星地往外走,看樣子似乎已經對我無話可說了。 我慌忙追過去。 “等等,阿律。是這樣,歌手不是那麼簡單就能當上的。” 依然緊繃著臉的阿律,望著六本木十字路口的警亭說: “這是當然。要不你去問問警察?” 我還真的去問了: “請問,到哪裡能當歌手呀?” 結果被輕易搪塞過去了:“先別管這個了,你們要注意右邊通行。” “你別胡鬧了。” 似乎這讓阿律更生氣了,我趕緊閉上嘴。 看來夫妻還真的會吵個不停呀! #六 立志做相聲演員 在演藝團遭到拒絕後,我變得十分怯懦,打起了退堂鼓: “哎,我們回去吧。” 那天晚上,依然住在新大谷酒店像外國電影一樣房間裡。如果接著住下去,我們的錢很快就會花光。這種時候女人反而更加堅強。 “你說什麼呀?” 阿律一下火了。 “如果現在回去,我爸不定會對你怎樣呢。” “嗯……” 做漁夫的嶽父沒有給我見面機會。我或許會被痛打一頓…… 我不知該如何是好;突然,腦中浮現出棒球隊學長小森的面容。 一位很照顧學弟、又性格豪爽的學長。 小森應該已結婚了,在大阪上班。我試著打了電話。 “晚安,我是德永。” “喲,你還好嗎?” 電話另一端傳來了熟悉而穩重的聲音。 “現在在東京。” “東京?” “是的,正在旅行。” “哦,和誰呀?” “和女朋友。” “哎,你這小子行呀!住在哪裡?” “新大谷酒店。” “你竟然這麼奢侈?” “啊?” “新大谷酒店很貴吧?” “可東京只有新大谷酒店呀。” “說什麼傻話,東京有幾百家酒店呢。” “不是吧?” 掛斷電話後,我翻了翻電話簿,發現確實有數不清的酒店,有的甚至清楚地寫著“住宿一千五百元“。 繼演藝團事件後,我再次深受打擊。 我決定第二天離開新大谷酒店,去小森那裡。 在電話中說了自己離家出走的事,小森邀請我: “不管怎樣,你先來一趟大阪吧。” 我只對阿律說: “咱們去大阪的學長那裡玩吧。” 而實際上,我心裡打著逐漸西行後回到廣島或佐賀的念頭。 去大阪要走新幹線。 我們第一次搭乘東海道新幹線列車。 “這,就是晨光號。”又是一番興高采烈。 傍晚六點。 我和學長約好見面的地方,在心齋橋筋的大丸百貨和崇光百貨之間。 似乎是十分怪異的碰面場所。但因為緊鄰地鐵站,大阪人經常把那裡作為會面地點。 走出地鐵口來到心齋橋筋後,我和阿律異口同聲地說: “哇,今天有節日慶典吧。” “來得真是時候。” 不一會學長就趕來了。我們趕緊打聽: “這是什麼節日慶典?” “啊?” “真盛大!是有名的節日慶典吧?” “你說什麼呢!這個時間總是有這麼多人。” “什麼?大阪比東京人還多?” 聽我這樣一說,學長側著頭說: “這個嘛,我也不太清楚。” 不過,我和阿律雖說是去了東京,其實只去了濱松町的壽司店、雖算市區卻位於二十三區以外的昭島市、新大谷酒店和後樂園;而且隻在白天去過六本木(當時的六本木晚上熱鬧,白天人並不多),頂多在新宿站換車的時候體驗過人山人海的滋味,所以,在我看來,大阪更加繁華熱鬧。 從難波車站坐十二三分鐘南海電車,就到了位於住吉東的小森學長家裡。 年輕的學長夫人抱著孩子笑臉相迎,還親自下廚款待我們。 剛從東京過來的我十分興奮。 “東京的車站樓梯竟然分上行下行。” “嫂子,你知道東京除了新大谷,還有別的酒店嗎?” “山手線,並不是一輛電車不停地一圈圈轉。” “聽說演藝團裡沒有歌手。” 我一個人不停地說著,逗得大家開懷大笑。 第二天早晨,學長去上班了,嫂子邊哄孩子邊對我們說: “因為要看孩子,我哪裡都不能帶你們去。你們好容易來趟大阪,去看看吉本怎麼樣?” “吉本是什麼?” “你不知道?就是一種叫新喜劇的特別特別有意思的話劇,還有對口相聲、單口相聲。” 說到相聲,我想起演藝團的人說過那是逗人笑的藝術。 “在哪裡呀?”阿律問。 “叫'難波花月'的劇場。昨天你們就是從難波坐南海電車來的吧?在難波站,你只要問'難波花月在哪裡',沒人不知道。” 於是,我和阿律決定去難波花月。 正好趕上星期六,難波車站十分擁擠,不過,確實如嫂子所說,難波花月的地址很容易打聽。 週六的劇場坐滿了人,真不明白這些人為什麼放著別的地方不去,偏偏擠到劇場來。 我和阿律沒有看過現場表演,光看到劇場裡竟有這麼多觀眾就已經吃驚不小了。 “真有人氣。” “就是啊。” 演出一開始,我們馬上就明白了劇場爆滿的原因。 借用嫂子的話,真的是“特別特別有意思“。 噱頭連發的吉本輕喜劇讓我們從頭笑到尾,“靖與清“、“袖扣‧鈕扣“的對口相聲,以及“笑福亭仁鶴“的單口相聲,也都特別有意思,我活了二十年第一次這樣開懷大笑。(本來,這些人都是我的老前輩,應該尊稱為“師父“。可在當時,我甚至不知道還有“師父“這個詞。) 那時,我突然想起演藝團的那個人對我說的話: “小夥子,你絕對適合說相聲。” 相聲?原來如此。 我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指著舞台上的相聲演員,對阿律說: “我想當那個。” “那個?嗯,你肯定行。” 阿律毫不猶豫地說。 眨眼間,三個小時的節目結束了,我依然十分興奮。走出劇場後,發現外面聚集著很多人。 “怎麼回事?” 正在這時,從地下停車場開出了一輛黑色勞斯萊斯。 “哇,你快看,那不是天皇陛下坐的車嗎?”阿律瞪圓了眼睛說著。 我也“嗯、嗯“著點頭。 仔細一看,坐在裡面的不正是剛才說相聲的那位叫仁鶴的大叔嗎! 在粉絲們不停的尖叫聲中,嶄新鋥亮的勞斯萊斯載著仁鶴大叔漸漸遠去。 “說相聲,只不過說個十到十五分鐘,竟然能坐上那樣的車?” “你就當相聲演員吧!看起來挺容易的。” “對啊,對啊。只要拿著扇子,嘴裡說'漫漫瑪卡瑪卡'就可以了吧?” 我模仿著剛看的仁鶴大叔插科打諢時的樣子。 兩人正說得熱火朝天,從停車場又開出一輛保時捷。坐在上面的,正是剛才看到的“袖扣‧鈕扣“。 此時此刻,我和阿律不約而同地想,以後就當相聲演員了。 那個時候,我們倆都淺薄地認為,說相聲十分簡單。 等小森學長下班回來後,我馬上迫不及待地說: “學長,我已經決定了今後的人生方向。” “這太好了。怎麼打算的?” “我要當相聲演員。” “你先等等。你是認真的?” “嗯。” “相聲演員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能當的。” “沒有呀,我今天去看了,感覺很簡單。” 於是,我又模仿了一遍“漫漫瑪卡瑪卡“。 本以為會受到表揚,沒想到學長張口來了一句: “你是不是傻呀?” 學長打開電視,調換著頻道,剛才說單口相聲的大叔出現在螢幕上。 “這是仁鶴,現在十分走紅。你以為出名很容易呀?” 學長繼續調換頻道,螢幕上又出現了說對口相聲的人。 “這是橫山靖和西川清,天才啊!” “'袖扣‧鈕扣',很受年輕人喜愛。” 我們今天看到的似乎都是大名人。 在廣島和佐賀幾乎看不到關西的電視節目,所以,我和阿律對這些一無所知。 “學長,只說十幾分鐘就能坐上勞斯萊斯!” 我依然不死心。 “所以說,只有極少部分人才能那樣。” 學長似乎已拿我沒辦法。 “可是,可是,如果最有名的人坐勞斯萊斯,那下面一個檔次的人也能坐上奔馳吧?” 當我越說越起勁時,嫂子也在一旁為我說話了。 “我覺得他適合說相聲,你看,昨天他給我們講的東京見聞多有意思呀。” “這倒是。” 似乎嫂子的意見使學長稍有動搖。 我努力想一口氣說服學長。 “學長,你看嫂子也那樣說。你能告訴我怎樣才能當上相聲演員嗎?” 並不是所有大阪人都知道當相聲演員的途徑,但那個時候,我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小森學長。 現在想來,簡直如同奇蹟,學長竟然說: “嗯……啊,你這麼一說,確實有個人,他認識吉本的人。” 學長馬上給那個人打了電話。 仔細一聽,是那個人的朋友在吉本上班,他說先聯繫一下,然後再給學長打電話。 兩三天後,學長朋友的朋友、一位叫富井的先生答應見我。於是,我去了吉本興業的事務所。 富井先生給我的感覺並不像演藝事務所的人,更像是大阪的一位熱心腸大叔。這讓我踏實了許多。 “我是德永昭廣。” “啊,聽說了,聽說了。你想說相聲?” “是的,我想當相聲演員。” “可是,你還沒師父吧?” “師父?是什麼呀?” 聽到我的問題,富井先生差點跌倒在地,但還是耐心地為我解釋,藝人要先拜師當弟子才能學習技藝。 那時還沒有培養相聲演員的學校,拜師是成為藝人的唯一道路。 但是,對於剛剛才知道還有相聲演員這一職業的我來說,不可能知道還要拜師的事。 富井先生熱心地為我出主意: “先幹一幹舞台道具怎麼樣?如果覺得不適合自己,可以隨時辭職。” 而我卻搞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舞台道具都做什麼?” “把幕拉起來,拉響開演的鈴,擺放相聲台。” “相聲台是什麼?” “就是單口相聲演員坐的檯子呀。小夥子,你沒事吧?” 這時,就連熱心腸的富井先生也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在相聲重鎮大阪,即便不想當相聲演員,也沒有連相聲台都不知道的人。 我慌了,趕緊對富井先生表明我的幹勁: “沒事,我做。我會努力。” “那麼,你就去梅田花月吧。” 我終於被吉本錄用了。 這時,一位身穿和服的人走進事務所,是月亭可朝先生。 可朝先生的相聲段子曾風靡一時。 他曾在廣島的電視節目中出現過,所以我也認識。 我那時是個不懂事的冒失鬼,甚至稱仁鶴先生為“說單口相聲的大叔“。但是,一旦看見曾在電視中見過的人就站在眼前,不禁心跳加速。 “哇,演藝名人。這位也屬於吉本?” 正當我激動不已時,富井先生把我介紹給可朝先生。 “這個小夥子是德永君,剛錄用他進入梅田花月。” “哎,長得真可愛。還很年輕吧?想說相聲?” “是,想當相聲演員。” 我生硬緊張地回答,可朝先生露出得意的微笑。 “是嗎?看來又多了一個放蕩不羈的人。” “……” “幹這行很不容易,不過是個有趣的世界。” 可朝先生呼啦呼啦地搖著扇子離開了。 並沒有過多長時間,我就理解了可朝先生話裡的含義。 #七 第一次登台 我告訴阿律,我要在梅田花月工作,她說也想在大阪找工作。 阿律曾在佐賀知名的百貨公司財務科工作過,十分有信用,很快就被本町的布匹批發店錄用了。 然後,就是找房子。 這時,我們在大阪還分不清東西南北,而且擔心不定什麼時候吃不上飯,於是決定住在小森學長家附近。 四疊半榻榻米大小的木造公寓,日照差,廁所還要公用,但房租只要四千元。這樣,光靠阿律的工資也能勉強維持生活。(我是相聲學員,作好了沒有工資的思想準備。) 買齊了中式炒鍋、切菜闆、菜刀,從旅行箱裡取出前面提到過的飯匙、湯勺、礤床兒。(為什麼要選中式炒鍋呢?因為用這一個鍋就可以燉湯、炒菜、煮飯。如果沒有能力購齊湯鍋、炒菜鍋、煮飯鍋,那就買一個中式炒鍋。大家一定要記住。) 然後,從附近的蔬菜店要了一個空蘋果箱,橫著立起來,在兩側的上端挖個銅,穿上鐵絲,然後掛上阿律用從批發店要來的布頭縫製的布簾,便成了一個碗櫥。 把茶碗、湯碗、筷子、杯子各兩套放入碗櫥後,感覺心裡癢癢的,喜悅之情不禁湧上心頭。 對於前進的方向已不再猶豫。 不管多麼破舊,多麼狹小,這裡就是我們的家。可以隨時回來,而且,這裡會一直有屬於自己的茶杯和筷子。 定下心來後,我讓阿律往她家裡打了電話。 我們當然沒有錢安電話,於是準備了近百個十元硬幣,走向公園的公共電話。 電話似乎是阿律的媽媽接的。 阿律告訴媽媽,在大阪租了房子,在本町的布匹批發店找到了工作。媽媽聽說女兒平安無事,似乎鬆了一口氣,於是讓等在一旁的我接電話。 我緊張地握緊了話筒。 “您好。” “能好嗎?你知道我們有多擔心嗎?你家人也夠倒霉的,來家裡道歉時臉色都變了,一個勁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把你們的女兒拐走了'。你知道造成了怎樣的後果嗎?” “嗯,對不起。” “你也要和自己的家人聯繫啊。” “知道了。” “不過,你們都挺好的,我也放心了。你再讓律子接電話吧。” 阿律再次接過話筒後,她媽媽詳細打聽了公寓及工作單位的地址、電話號碼等。 聽從阿律媽媽的囑咐,我也給家裡打了電話。因為讓他們擔心了,我由衷地向他們道歉。 然後,給阿嬤寫了信。 兩三天後,從阿律家裡寄來了一個碩大的包裹,裡面是兩套被縟。 後來聽說,當阿律的父親聽妻子說知道女兒的地址了,就怒吼一聲: “給他們寄套被縟!” 對一直縮在薄薄的毛毯裡睡覺的我們,這真是難得的好禮物。 狹小的壁櫥放不下兩套豪華被縟,只能把其中的一套疊起來放在屋子裡。與破舊榻榻米不相稱的柔軟氣派的被縟,讓我們感覺比以前富有多了。 阿嬤的信也到了,她還用飯粒在信紙上黏了三千元錢。 “好好努力。用這點錢貼補家用吧。” 原本我把信小心珍藏了起來,可不知什麼時候弄丟了,真是遺憾。 我第一天上班的日子是五月五日,正是日本的兒童節。 正值假期,劇場坐滿了人。 單口相聲、對口相聲、魔術、新喜劇……舞台上表演著一個個有趣的節目,觀眾席中笑聲不斷。 正在工作的我也禁不住笑逐顔開。 這裡真是最好的工作場所。 舞台上有一閃一閃的燈光,客人們樂得合不攏嘴。看著這些場面,我心中也充滿喜悅。 沒有絲毫讓人憂鬱的東西。 我每天都笑著工作,總是作為壓軸戲的島田洋之助和今喜多代上台時, 我笑得最為開心。 這對組合不單有趣,今喜多代還是位美女,洋之助師父則給人很溫暖的感覺,我完全被吸引了,於是下定決心,如果拜師學藝,非此莫屬。我馬上說出了請求。 但是,洋之助師父德高望重,希望成為他弟子的人很多,我自然不可能那麼容易就如願。 我想讓師父看到我的誠意,於是堅持每天都去求他: “拜託您了,請收我為您的弟子。” 就這樣堅持一個月零四天後,洋之助師父終於答應了。 當然,在力爭拜師期間,我一直做著舞台道具的工作,不知不覺中,兩個月倏地過去。 有一天,招我進吉本的富井先生來到梅田花月。 “德永君,幹得還行吧?” “嗯。上次多謝您了。” “聽說你成了洋之助老師的弟子?” “是的,都是託您的福。” “對了,你領到工資了嗎?” “啊?沒有呀。” “這可不行。” “不……我聽說見習沒有工資……” “沒那回事。雖然待遇和臨時工一樣,但也應該有一些。已經做了幾個月了?” “兩個月。” “知道了。我去會計那裡幫你查查。” 富井先生幫我查了查,果然一個月有一萬兩千元的工資。 當天,我就領到了兩個月的工資,扣稅後也有兩萬多。 當我鞠躬接過放有兩萬元的信封后,趕緊跑到了廁所。 雖然只有兩萬元,但這是從去年夏天自暴自棄地辭掉蔬菜店工作後,我掙到的第一筆錢。而且,這兩萬元,是我朝著新的夢想相聲演員邁出第一步後掙到的錢。 一想到這些,眼淚不禁噴湧而出。因為覺得在廁所裡大哭太沒面子了,於是面朝牆,一邊撒尿一邊流淚,真是不體面哪。 幸運的是,不久,我就有了說相聲的搭檔。 雖然還是繼續做著舞台道具的工作,但有沒有搭檔,感覺完全不一樣。 第一位搭檔原君,是桂三枝先生介紹的。 三枝先生是當時深受關西年輕人喜愛的綜藝節目“年輕人噢!噢!”的主持人,而原君是負責前說的很有前途的新人。 “那小子,是說相聲的料。” 三枝老師也對他另眼相看。 和原君配對後,我就要在名古屋的劇場首次登台了。 當時,吉本興業還沒有專為新人準備的小劇場,新人一般是從地方公演開始露面。 由於是第一次登台,我非常緊張。原君雖說以前隻當過前說,但畢竟是公開節目的正式演員,看起來一副駕輕就熟的樣子。 我跟從師父,取藝名為“島田洋一“。順便提一下,原君的藝名是“團順一“。 那時,我是新手中的新手,表演素材自然全都委託給了比我有經驗的原君。 但是,不論如何依靠原君,第一次登台時,我依然無比緊張。 開演的鈴聲響起,舞台的大幕拉開了。 我們的表演是墊底節目中的墊底,當然第一個出場。 但是,登上舞台看到觀眾席後,我頓感失望。 竟然只有五位觀眾! 以前雖說隻負責舞台道具,但在梅田花月,我已習慣於每天見到數百名觀眾。我一下子放鬆下來,和原一起成功地讓觀眾節目錄製前,負責向在場觀眾說明各種注意事項,進行拍手練習。 開懷大笑。 下場後,我倆被魯基新一先生叫住了,他因“不是,不是“的噱頭而聞名。 “喂,小夥子,你做過幾年了?” “今天第一次登台。” 聽原君這樣回答,魯基先生似乎不相信: “你撒謊吧?” “是真的。我叫團順一,請多多關照。” “我是洋之助的弟子,叫洋一,請多多關照。” “哦?洋之助的弟子。你應該是第一次,看起來十分緊張生硬。” 那以後的十天演出期間,他只要來看表演,都會為我們提出各種建議,還對我說: “小夥子,有進步。” 我不僅學到了很多東西,也慢慢自信起來。 真的很感謝魯基先生。 在這十天中,來自各地的藝人都住在附近的酒店,但我們只是剛出道的菜鳥,便被安排住在劇場的後台。 這個劇場的舞台道具是位年輕人,大家都叫他“小啊“。他擅長烹飪,每天都會在後台的小廚房裡俐落地做好家常菜招待我們。 他態度溫和、待人熱情,經常鼓勵我們: “你們絕對能紅。” “放心吧,我能保證。” 他的講話方式總讓人覺得女裡女氣,十分怪異。我悄悄地對原君說: “他好像走路忸怩,說話也嬌滴滴的。” 原君嗤笑道: “估計是男色。” “男色?” “雖然沒有化妝,肯定是男色。” “男色是什麼?” “你連男色都不知道?” “嗯。” “雖然是男人,可喜歡男人,打扮得也像女人一樣。” “是嗎?” 聽了原君的解釋,我依然搞不明白。 演出轉眼到了第七天。那天是星期六,劇場裡座無虛席。 因為已經是第七天,我們逐漸習慣了登台,那天演出很成功。 回到後台,小阿對我們說: “辛苦了。今天晚上去我打工的地方吧,我請客。” 聽說小阿每週都會在酒吧裡打幾次工。 “肯定是同性戀酒吧。”原君說。 我同樣不懂同性戀酒吧又是怎麼回事。 剛打開小阿說的那家酒吧的門,一位妖豔的美女笑臉相迎: “歡迎光臨。我一直在等你們。” 我本以為是大美女的這人,竟然是化妝後換上女式禮服的小啊! 聽說酒吧裡的其他人也都是男人,可個個漂亮嬌豔、身材高挑,實在無法相信他們是男兒身。而且,大家都噴了香水,氣味也很誘人。 服務也是細心周到: “請吧,再給您來一杯。” 第一次體驗到妖豔的都市夜晚,我激動而緊張。 在這次演出中,還有一個讓我首次窺到藝人世界的小故事。 這次演出的壓軸演員是東京的雷門助六老師,他帶來了弟子豆吉君。豆吉君除了上台演出,還十分細緻地照顧師父的起居。 這位豆吉君對我們這些新手十分關照,說話特別像地道的東京人: “你們是從大阪來的?我師父上年紀了,睡覺特早。等師父睡著了,我請你們吃好吃的,到時候過來吧。” 幾乎每天晚上,他都帶我們去劇場附近的火鍋店。 幾杯酒下肚,他就會熱心地大談心得體會: “你們可要聽好了,幹演藝這一行,不能忍耐可不行。” 能吃到火鍋當然很高興,但對於剛剛步入演藝圈的我來說,能在酒席上談論藝術更讓人興奮不已。 當豆吉君從懷中掏出厚厚的錢包大喊“結帳“時,我總是用羨慕的眼光看著他。 但是,就在演出結束那天,助六老師的怒吼聲迴盪在劇場裡: “我不要你了,給我滾!” 挨罵的正是豆吉。 “不打招呼就用別人的錢,這是小偷,不是弟子。你給我滾!” “不是,是……是來自大阪的年輕人說肚子餓……所以,就……就……想做次好人……” 沒想到,豆吉君竟然用師父放在他那裡的錢每天請我們吃飯。我嚇呆了,又覺得很對不起豆吉君。如果因為請我們吃飯而被逐出師門,可怎麼辦? 還好,暴怒的雷門助六老師逐漸恢復了平靜。 “啊,如果是這麼回事,當然可以請他們吃飯。可用不著瞞著我,至少要對我說一聲。” 我不清楚具體會怎樣,但似乎開除的危險總算過去了。 我鬆了一口氣,想去對豆吉君說幾句道歉話。 “大哥,對不起,都是因為我們。” 沒想到,剛才還臉色煞白、一個勁道歉的豆吉君,又若無其事地笑著說: “沒事,沒事。我那師父不愛吃,睡覺又早,拿著那麼多錢也沒有意義。” 被弟子偷用了那麼多錢也不追究的助六老師當然很棒,而被師父臭罵後依然能笑出聲的豆吉君也很了不起。 我耳邊又迴響起月亭可朝老師的話: “看來又多了一個放蕩不羈的人。幹這行很不容易,不過是個有趣的世界。” #八 相聲修業與貧困生活 在大阪,有南北兩個繁華區域。我在小森學長夫人的建議下去看的花月,是坐落於南區的難波花月;而我工作的梅田花月,則位於北區。 當上梅田花月的舞台道具後,我結交的第一個好朋友是間寬平。 現在,聞名於全日本的茶室、被大家親切地稱為“小寬平“的他,當時還是在新喜劇中跑龍套的新人。 他飾演的角色大多會在開幕後馬上登場,說一聲“老闆,我去送貨了“,便從舞台上消失,然後一直與我一起待在舞台側面。因此,我們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一般的家長都會反對孩子當藝人,寬平的父母也不例外,所以他感覺回家也沒什麼意思。於是,有一次我邀請他: “要不住我家裡?” 結果,他開始每兩天就來住一次。 最後他甚至有了家裡的鑰匙。本應是我和阿律甜美的二人世界,不知不覺中,成了和寬平的三人共同生活。 有一天,我和寬平像往常一樣有說有笑地回到家。做了一天事,兩個年輕人都餓了,於是馬上打開冰箱,但裡面只有沙拉醬和番茄醬。 做舞台道具時,我還多少有點收入。後來就以學相聲為主,失去了收入來源,只能靠阿律的四萬月薪生活。 因此,我們總是由於沒錢而餓肚子。(如果和師父在一起,當然可以白吃白喝,但總不能老跟著師父。而且,當時我們年輕,即便一頓飯吃得很飽,很快肚子又餓了。) “只有沙拉醬和番茄醬了。” 我正對著空蕩蕩的冰箱發呆,寬平突然咬住沙拉醬的軟管,啾啾地吸了起來。 “味道很不錯。” 聽寬平這樣說,肚子癟癟的我也來了精神: “讓我也吸一口。” 正當兩個人啾啾地吸沙拉醬的時候,阿律下班回家了。 “你們在幹什麼啊?” “哎呀,肚子餓了……” “是嗎?可是,我還沒到發工資的時候。” 三個人肚子空空地冥思苦想。 這時,我想如果在阿嬤家裡,河裡會漂來蔬菜……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我和寬平馬上去了附近的蔬菜店。我們指著裝有高麗菜、大白菜的老菜幫和碎菜葉的箱子說: “這些……這些我想餵兔子,能拿走嗎?” 以前,阿嬤家裡養雞,經常去找人要這樣的碎菜葉。當家裡什麼吃的都沒有時,那些碎菜葉自然就進了我們的肚子。 蔬菜店大叔似乎心知肚明。他用大阪人特有的幽默口氣說: “可以……不過,你們才是真正的兔子吧?” 我和寬平不愧是藝人的苗子,馬上把手放到腦袋兩側扮出兔子耳朵的樣子,還一蹦一跳地說: “是啊,我們是兔子。” “別傻了。把這個也拿去吧。” 大叔大笑著,從一棵很大的白菜上切下一半遞給我們。 家裡沒有桌子,只好在紙箱上鋪上阿律從布匹批發店裡要來的布頭來代替。只要灑落上一點湯汁,紙箱就會凹陷下去,必須經常更換。那種紙箱也是從蔬菜店裡要來的,因此,那位大叔對我們家的生活狀況有大緻的瞭解。 把帶回去的白菜放到鍋裡煮熟,然後趁熱拌上沙拉醬,真的很好吃。 附近還有一家麵包房也經常關照我們。 每天早上,這家店都會把做三明治切下來的麵包邊塞入塑膠袋,擺放在店裡,如果有人想要,可以先到先得。阿律總是早起,給我們提回滿滿一大塑膠袋麵包邊。 雖說是麵包邊,但因為新鮮出爐,特別柔軟好吃。 我們的生活狀況如此窘迫,來花月的觀眾遺留在座位上的點心及便當,就成了我們重要的食物來源。 當然,別人吃剩的東西不敢吃,因為不知道裡面會有什麼。但是,沒有開封的點心,我們當然會毫不猶豫地塞進嘴裡。 沒開封的便當就有些讓人頭痛了。 日本真不愧是“飽食國家“,有時會剩下還沒有動過的盒裝壽司。 但是,負責打掃的大媽會嚴厲地說: “中午的壽司會變質,不能吃。” 在花月,中午和晚上各有一次公演。劇場內溫度高,中午剩下的飯會變餿,不能吃。 但是,當時我和寬平總是肚子餓得咕咕叫,實在捨不得扔掉還沒有動的壽司。 最後,我們想出了一個簡單的辦法,狠狠心把上面的生魚片扔掉,在茶房裡用壽司的米飯煮粥。 因為無法把芥末清除乾淨,煮好的粥呈淡綠色,倒也獨具特色,往略帶芥末味的粥裡滴上醬油,味道還算過得去。 如果把年糕片切碎放進去,會增添一股香味,太絕妙了,真是偉大的發現。 有一天,正當我和寬平在後台呼嚕呼嚕地喝著粥時,大家熟悉的“深眼窩的阿八“岡八朗先生來了。 “在吃什麼?看起來不錯呀。” 岡先生用力盯著我們茶碗裡的淡綠色米粥。 “綠油油的,看起來很好吃,給我一點。” 只不過覺得扔掉可惜才拿來充饑,實際上並不好吃。 這可不是能讓岡先生這樣的人物吃的東西,我們慌忙拒絕: “不行,這可不行。” 但是,人就是這樣,越是吃不到,越是想吃。 “沒事,給我一點。” “啊,不行。” 岡先生一把奪過我手上的茶碗,哧溜喝了一口。 “哇!這是什麼呀,真難吃。你們傻呀,竟然吃這種東西。” 不出所料,我們挨了一頓數落。 劇場裡還經常會有麵包剩下。 當時的食品並不像現在這樣印有保質期,我們只要發現麵包,就拿給打掃的大媽看。 “大媽,大媽,你看這個能吃嗎?” 大媽是劇場裡撿東西的專家,她用鼻子用力聞聞,就能為我們作出判斷,如: “嗯……沒壞,可以吃。” “不行,不行,會把肚子吃壞的,不能吃。” 有一次,我在劇場撿到了別人遺落的一千元錢,正當我和寬平高興得手舞足蹈時,打掃的大媽一把搶了過去。 “這當然是我的了。負責打掃的人有這個特權。” “啊?” 見我們一副快哭的樣子,大媽慌忙笑著說: “騙你們的,騙你們的。不過,要分我一半。” 不多不少,被分去了一半…… 阿嬤也是清潔工,我十分清楚,把別人弄髒的地方清掃乾淨很不容易。 我想,對於每天辛苦工作的大媽來說,偶爾撿到的零錢就是老天爺賞賜的小費。如果撿到錢包,當然會登記上交。如果是小額的現金,反正也不知道是誰的,希望大家不要批判她的這種做法。 就在我和寬平淨做傻事的時候,不知不覺間,我和阿律的愛巢變成了年輕藝人們聚會的場所。 年輕藝人所擁有的,只有夢想。 只要我們聚在一起,就會不停地談論夢想。 “等我走紅了,我想做這樣的節目。” “走紅后,想在壽司店飽飽吃一頓。” “我要紅了,就建一所豪宅。” 還有人說: “等我走紅了,會拉你一把。” 夜深人靜後,談話中還會加入對師父的抱怨、對某某人才藝的評價等,就這樣不知不覺中天已濛濛亮。 看到這裡,或許有人會想像成推杯換盞的場面,但是,在貧窮的年輕藝人家裡,不可能有那麼多酒能一直喝到天亮。 不過,聚集在一起的不愧都是藝人,我們一邊互相敬水,一邊演戲般地說: “快點,再多喝點。” “啊,啊,倒這麼多,我可喝不完。” “行了,別這樣說。” “喝不過你呀,我要醉了。” 而且,還會一邊嚼著年糕或乾魷魚,一邊說: “哇,這種鮪魚真好吃。” “喂,要不要分你一半螃蟹?” “不用,我昨天剛吃了螃蟹。” 說著說著,似乎感覺真的在享用美酒佳餚。 年輕的相聲演員逼真地擺出喝酒的姿勢。學魔術的用剛記住的技巧從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變出了手帕,嘴裡卻說: “哇,變出了大蛋糕,大蛋糕!” 其他人也跟著起鬨: “嘿,真的!雖說世界廣大遼闊,但能變出真蛋糕的,只有他一個人。” 這種嬉鬧會持續到凌晨,然後我們會一邊喝著自來水一邊說: “哇,真好喝。早晨還是鳳梨汁最可口。” 鄰居大媽甚至羨慕地說: “你們真是吃了不少好東西呀。” 就連我們這群人,也會有老實的夜晚。 有那麼一天。 大家聚齊後,阿律像往常一樣給我們端上了茶水。 但是,只有茶水,沒有年糕,連麵包邊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了。” 大家心裡都明白,但沒有一個人吱聲。 大家都知道是怎樣的狀況,因此,沒有一個人說“肚子餓了“。 但是,由於肚子太餓了,我們已沒有氣力像往常一樣談論夢想。 “睡覺吧。” 大家早早地就擠在一起睡了。 半夜裡被餓醒時,聽見不知誰的肚子在咕咕叫。 當大家擠在只有四疊半榻榻米大的破房子裡睡覺時,如果聽到別人的肚子發出叫聲,感覺連夢想都乾枯了。 阿律真是太適合做藝人的妻子了。即便我們每晚都鬧到深夜,她不僅不生氣,還和我們一起哈哈大笑。而且,即便鬧到半夜兩三點,第二天早上一到七點,她都會準時去上班。不僅如此,就算把食物推到她面前,她也總是說: “不用。我不餓。” 阿律很少吃東西,文雅而嫻靜。 我就不用說了,就連其他的年輕藝人也經常沖阿律撒嬌,在她發工資的日子,會提前埋伏在她上班的大樓前。 我和寬平,再加上後來的島田紳助,我們經常在樓前等著阿律下班。 仔細想來,幾個大男人聚在一起做這事,真是丟臉。但阿律並不生氣,只是無奈地笑笑,帶著我們去拉麵館。 但是,如果我們得意忘形地非要吃叉燒肉麵,就會遭到她嚴厲的批評: “不行!太奢侈了!” 我們依然死皮賴臉地糾纏,結果聽到一句: “真是拗不過你們。” 但是,說這句話的並不是阿律,而是拉麵館的大叔。他有時會堅持不住,給我們免費加上叉燒肉。 儘管總是填不飽肚子,但能擁有一群和我懷著同樣夢想的朋友,以及為我支撐夢想的阿律,我的青春時光十分幸福。 不論什麼時候回想起來,我都覺得阿律像天使一樣,因為她總是吃得很少,把食物都留給我們。但是,最近我仔細一問,結果她說: “公司裡訂了外賣的便當,每天中午都吃得飽飽的。而且,總會有人出差帶回當地的特產,點心零食隨便吃。另外,上司還會經常請吃壽司……” 原來如此。在我哧溜哧溜喝綠色米粥時,阿律竟然在吃壽司嗎? 當然,即便聽說了這些事,我依然覺得阿律已經做得很好了…… #九 BB的誕生和散夥 原君和我正式登上了花月的舞台。 在當時,有“展示技藝“的習慣,就是新人在正式登台之前,要先為吉本德高望重的前輩表演,請他們評價。如果獲得認可,就能出演花月的墊場節目。原君和我順利地透過了“展示技藝“這一關。 雖說隻出演墊場節目,我們的名字也會在“翻頁名簿“ 上出現。 於是,我把自己的藝名告訴了設計部的人。 但是,對藝名我有自己的想法。 對於師父給我起的“島田洋一“這個名字,我並沒有不滿意。但看到“笑星NO。1“、“袖扣‧鈕扣“都那麼火,我也想有一個時髦的英文名字。 實際上,組成搭檔時,我就曾對師父旁敲側擊: “啊……師父,組合後的名字怎麼辦?” “嗯?你是島田洋一,他是團順一,這樣不是挺好嗎?” “啊……上面還要不要加點什麼?” “加什麼?” “這個……不……不用了。” 師父已經正式給我起了藝名,我無法再提想加上花裡胡哨的英語的要求。 但是,如果寫在翻頁名簿上,“團順一‧島田洋一“似乎太平像日曆一樣,在每張紙上按照演出順序寫上演員的姓名,誰上台就翻到相應的那頁,能讓觀眾清楚誰正在表演。 凡了,我還是想要一個響亮的名字。 到設計部去申報藝名時,我脫口說道: “啊,我們是團順一和島田洋一。另外,請在上面加入'BB'。” “這是什麼意思?” “這個嘛……是'BoyBoy'的簡稱,我覺得這名字聽起來更響亮。” “哦,你師父同意了嗎?” “是……是的。” 我撒了個彌天大謊。 不過,我心中打著個小算盤。 我們是墊場節目,師父是大牌演員,出場很晚。我估計師父不會看到我們的名簿。 不出所料,開始的一段時間平安無事。 但是,過了兩個多月,東窗事發了! 師父那天好像臨時有事,提前來了,因為機會難得,師父便想順便看看我們的表演,來得更早了。 這的確很難得,可我已經顧不上說什麼相聲了。 看演出的師父不可能注意不到翻頁名簿。不出所料,一演完,我就被叫了過去。 “你在名字上面加東西了吧,那B什麼的是什麼意思?” “啊,這個,是這樣的。宣傳部的人說,因為不是同一師門,藝名不一緻,不容易記住。所以,我就想,是不是最好給兩人取個名字……” “是嗎?” “嗯。” “那名字通俗易懂嗎?” “是的。BB,是Boy和Boy的意思。” “唔?” 編造的牽強理由總算讓我平安過關,不過,關鍵還是因為我師父具有難能可貴的和善品性。如果是其他師父,甚至有可能將我逐出師門。 我和原君組成的BB發展十分順利,還有機會在關西地方電視台的節目裡演出。人們都很看好我們,說我們在NHK相聲競賽中很可能會一鳴驚人。 但是,就在離決賽還有四天時,意外發生了。 BB將去有馬溫泉演出。 在這場演出中擔重任的是仁鶴老師。我和原君先將老師送走,互道一聲“明天見“,各自回家。 這是我們搭檔後司空見慣的場景。 然而第二天,演出時間到了,原君還沒有來。 沒有接到任何消息,我正擔心會不會出事時,工作人員也焦 急地來到後台。 “聽說團順一還沒有來?他一個人生活,不會病倒了吧?洋一,你去看看。” 我跑到原君的公寓,按響門鈴。 但是,沒人應答。 難道真的病倒了…… 我向公寓管理員說明情況,請他打開屋門。屋裡一片狼藉。 雖然沒到空空如也的程度,但屋子像是糟了搶,一半的東西不見了。 小偷?我想。 但原君和我一樣窮,並沒有什麼可偷的東西。 不一會,公寓管理員拿來一張紙: “這是在桌子上找到的。” 紙上是熟悉的原君的筆跡,上面寫著:管理員,請您把剩下的東西都扔掉吧,我沒事,再見。 到底怎麼回事?原君發生了什麼事?我被搞糊塗了。 但是,原君失蹤了。我只知道這個事實。 直到現在,我依然不知道失蹤的原因。不過,原君幾年後又回到了大阪,現在是著名的節目企劃。 失去原君後,我又和一位叫上方真一的小個頭青年搭檔合作。 我因為曾受到原君罕見才能的影響,現在也能自己編相聲了。新生的BB很快走上正軌,還榮獲“NHK上方相聲競賽優秀獎“等獎項。 得獎的威力真的很大,馬上就有幾個電視節目向我們發出邀請,其中還包括全國播放的節目。 吉本的藝人以前從未在全國播放的節目中亮相。而且,那是黃金時段的綜藝節目,出鏡嘉賓除了傳統項目的藝人,還有西城秀樹、森進一等偶像歌手。 這個節目讓我體會到了東京的威力。 在此之前,不管我怎麼對阿嬤或媽媽說自己上電視了,她們都會說: “從沒看到過。” 但是,自從出演這個綜藝節目後,阿嬤和媽媽都欣喜地讚嘆: “看見了,看見了。和森進一在一起,太厲害了。” 而且,東京演藝圈的待遇也和關西截然不同。 即便是一個年輕歌手,也有三四個經紀人跟著,“明星“派頭十足。 我徹底迷上東京了,也想轉到那裡發展。 於是,在搭檔兩年後,我對真一說: “咱們要不要去東京發展?” 真一看起來十分震驚。 “可是……東京有吉本嗎?” “嗯,沒有。” “沒有吉本,而且我又在大阪長大。對不起,我不想去東京。” 真一充滿歉意地說。 不管境遇如何,很多大阪人都不願離開家鄉,這足以說明大阪是個極具魅力的城市。但是,來自地方城市的我,無論如何都無法捨棄對首都東京的那份憧憬。 經過協商, 我們決定散夥。 之後,上方真一改名為“上方吉雄“,和西川紀夫組成“紀夫吉雄“組合。 在相聲熱潮中,我們又在一起工作了很久,不過,那是幾年後的事情了。 #十 阿嬤和阿律 失去搭檔上方真一後,我一度產生了走投無路的感覺。 好不容易能在電視節目中演出,但隨著組合的解散,這些機會也離我而去。真像又回到了起步階段。 我當時二十四歲。 為什麼總是這麼不順?! 棒球不行。 相聲也不行。 這輩子真是倒霉透頂。一旦這麼想,心中浮現出的全是這二十四年來的痛苦往事: 小時候,依戀在外工作的媽媽,在廣島街頭走夜路的遙遠記憶。 因為亂跑太危險,硬是被寄養到佐賀阿嬤的家中,與媽媽骨肉分離後那種無依無靠的淒涼。 因為沒有錢,從河裡撿碎木片和樹枝當燃料,結果被嗤笑為 “撿破爛的“。 餓著肚子無法入睡,在寒冷中打冷顫的冬夜。 沒有一個人專門來看我的運動會。 而且,在那樣貧寒的生活中努力找到的夢想 成為職業棒球選手,也因為受傷而破滅。 我越想越覺得自己的人生實在無聊。 我開始坐立不安,隨後衝出家門,從褲子口袋裡翻出僅有的一千元,在香菸店換成了硬幣。 我粗暴地拿起紅色話筒,投進十元硬幣,開始撥號。 “喂,喂。” 是阿嬤的聲音! 意識到這一點的那一瞬間,我的嘴已經失去了控制。 “阿嬤!為什麼?!” “哎?是昭廣嗎?” “為什麼只有我總是倒霉?” “昭廣?” “從小就被寄養在阿嬤家裡,我雖然喜歡您,但因為見不到媽媽,一直很寂寞。如果媽媽不把我扔下不管,我就不會有這麼多痛苦的經歷!但是……即便如此,我依然努力練習棒球……那麼拚命努力,卻因為受傷……” “昭廣?你怎麼了?” “阿嬤!即便這樣,我從未恨過任何人!大家都在大學裡繼續打棒球,都出了名……雖然很羨慕,但沒有恨過任何人……終於,終於成了一名相聲演員……為什麼!為什麼只有我這麼倒霉!” “你不是還在努力說相聲嗎?” “……” “怎麼了?” “又……搭檔又不行了……” “哦……” 我能感覺出阿嬤在電話的另一端屏住了呼吸。 喀嚓、喀嚓。話筒裡隻傳來投入十元硬幣時發出的聲音。 怒火湧上心頭,我開始重複說過的話 : “阿嬤,為什麼只有我這麼不走運?從小就那麼窮,被寄養在阿嬤” “明白了。” “明白什麼了?” “你的心情我已經十分清楚,不要再說了。電話費怪貴的,我掛了。” 喀嚓!嘟嘟嘟嘟…… 電話被阿嬤掛斷了。 “阿嬤能明白什麼呀!” 我粗暴地扣上話筒。 我本想再打一次,可覺得那樣太愚蠢,於是大步流星往前走。 渾蛋,渾蛋,為什麼只有我是這個樣子? 起初心中充滿了抱怨,怒火衝天,但漸漸地,開始覺察到自己對阿嬤太過分了。 我心中充滿了懊悔。 “我說了些什麼呀!阿嬤又沒做錯事,我卻把氣都撒到了她身上。我該怎樣道歉呢?” 組合解散的打擊,又加上了對阿嬤的深深愧疚,有好幾天我都茫茫然不知是怎麼過來的。 有一天,剛回到家,阿律就遞給我一封信: “收到了這個。” 發信人是阿嬤。 我慌忙打開信封。 阿嬤熟悉的字跡映入眼中。 昭廣: 上次你打來電話,我卻匆匆掛斷,真是對不起。因為那個時候你正在氣頭上,我覺得還是先掛斷為好。 昭廣,阿嬤最近可碰到了一件好事。阿嬤現在還是每天做著清掃的工作,而最近小學的廁所突然變得十分乾淨。我覺得很奇怪。後來有人告訴我,原來是孩子們下課後為我打掃了。 “每天都讓老奶奶為我們打掃,太不好意思了,自己能幹的事情就自己做吧。” 這話不知是誰先說的,總之,孩子們在放學前,就會替我擦洗廁所的地面。 阿嬤做清潔工已經很久了,看來長期堅持總會有好事。昭廣也要繼續說相聲。 因為受傷無法打棒球,那就沒辦法了,但說相聲的路還很長。 即便是為了把一生都託付給你的律子,你也要努力。實際上,之前律子曾找我商量過一件事。 律子在佐賀的父母,讓她回老家和一位教師相親結婚。 阿嬤當時對阿律說,相親結婚也是一種人生選擇。但是,我還是拜託律子,希望她能夠儘量支持你、幫助你,因為你們是兩個人一起拖著旅行箱離家出走的。 因此,阿嬤對律子也有一定的責任。 沒有誰生來便是偉人。 但是,只要努力,就可以成為偉人。 你們兩人一定要互相支持,一起努力。 阿嬤堅信,你們兩人一起體味到相聲之路成功的時刻,終會到來。 雖然現在很痛苦,但如果到達了頂點,肯定能看到湛藍的大海。 不要只想著可能會失敗,首先應該拚命努力。 拚命努力的前方,就是成功。 又及:上次你在電話裡提到寄養在佐賀的事,我想當時你媽媽比你更痛苦。所以,不許責備自己的媽媽。 讀著讀著,我忘記了阿律還在身邊,號啕大哭起來。 “怎麼了?” “嗯……阿嬤她……” “阿嬤怎麼了?” “因為我……我說……不再說相聲……” 我抽抽搭搭地剛說到這裡,阿律突然把眼睛瞪成了三角形,大聲怒吼道: “你在說什麼?身為男人,一旦開始做一件事,就要堅持到最後。” “嗯……阿嬤也……” 本想告訴阿律,阿嬤信裡說了什麼,可我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而阿律卻不依不饒地說: “你聽好了,在演藝圈走紅的竅門就是永不放棄。大家都很痛苦,但如果就此放棄,事後肯定會後悔!” 聽著聽著,我突然有種怪怪的感覺。 這傢伙說的話竟然和阿嬤的一樣。 “知道嗎?你這人很風趣,必然能走紅,一定要等機會。因為世道並非一成不變,各種事情都會發生。棒球也一樣,因為有人退役,其他人才能有機會,是吧?你也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能走紅。因此,不堅持可不行。” 我總覺得似乎在和阿嬤談話,不由得邊哭邊笑了起來,結果又遭到了阿律的訓斥: “喂,你在聽嗎?” “嗯。” “真的?” “嗯。” “放棄可不行。” “嗯。” 我一個勁“嗯、嗯“地點著頭,同時,發自內心地慶幸和自己一起拖著旅行箱離家出走的是阿律。 第二年,確實如阿嬤和阿律所說,機會再次降臨了。 我無法登台演出,就整日在花月裡閒晃。一天,桂三枝先生叫住了我: “小夥子,不說相聲了?” 我苦笑道: “是的,正在尋找搭檔。” 沒想到三枝先生突然說: “哦?他怎麼樣?” 三枝先生指著一位負責舞台道具的、瘦瘦的小夥子。 “大哥,別說得那麼簡單。”我笑著說。 但是,三枝先生卻滿臉認真。 “就是很簡單哪。你快看,那小子一表人才,今後啊,說相聲的也是長得帥容易走紅。” “啊?” “而且,他的長相有點像外國人,身材細長,而你是豐滿型的。這種不協調才有意思,說不定就能走紅。” “真的?” 三枝先生不光單口相聲說得出色,還一向很有遠見。他這麼說,似乎很有道理。 於是,過了幾天,我對那小夥子(本名似乎叫藤井健次)說: “要不要和我一起說相聲?” 而他似乎完全不感興趣,說: “我想演戲。” 不可思議的是,聽他這麼一說,我反而更想和他搭檔了。 “說相聲更有意思,而且兩個人就可以。演戲就麻煩了,而且不知道能不能走紅。如果說相聲,我以前有過一點經驗,多少還有些自信。哎,一起說相聲吧?” 在我接連不斷的熱情勸說下,他終於同意了。 “好吧,我說相聲吧。” 叫“島田洋一“時,我曾經歷過兩次與搭檔的分手,於是,我決定和師父商量改個名字。 我抱著“跌倒七次爬起八次“的念頭,改名為“島田洋七“,而負責舞台道具的瘦高個小夥子藤井健次的藝名,就定為“島田洋八“。 我在心中暗自發誓:我們兩人的目標是東京。 #十一 真的結婚了? 我終日忙著苦練說相聲,不過心裡一直盤算著,要想辦法解決和阿律之間的問題。 儘管已向阿律的父母稟告了我們現在的住址,但如果得不到他們的認可,總是於心不安。 於是,一旦有時間並攢夠路費,我就會去佐賀的阿律父母家。 在大阪安定下來不久,我第一次去見了阿律的父親,當時真的很吃驚,而且,切身體會到了阿律說“我父親很恐怖“時的感受。 他身材健壯,一看就像個漁夫,臉被曬成了紅黑色,那雙手大得宛如棒球手套。這個高大的男子眉頭緊鎖,表情極其嚴肅,身穿和服,紋絲不動地坐在那裡。 我真想低頭行禮,趕緊說聲“告辭“,便飛奔逃走。 但是,一想到為了支持我而在布匹批發店努力工作的阿律,我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深深地低下頭,懇求道: “我們擅自離家出走,真是對不起。請允許我和您女兒結婚。” 只聽到一聲大喝: “我能把女兒嫁給一個說相聲的嗎?” 我一下子就被擊退了,只好垂頭喪氣地回到阿嬤家,向阿嬤道歉: “我竟然離家出走,真是對不起。謝謝您給我寄的信和錢。” “昭廣,用不著對我道歉。如果阿律對你真的很重要,你就要一次次地去阿律父母家,直到對方認可為止。總有一天他們會接受你的。” 阿嬤說完後,又給了我兩千元。 我最終得到阿律父親的認可,是第五次去佐賀的時候。此前每次都被怒吼聲趕出家門。 每次都住在阿嬤家中。 “又被拒絕了。” 見我無精打采,阿嬤總是既嚴厲又溫柔地鼓舞我: “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再去,直到人家許可為止。因為你在認真努力,過一段時間他們總會明白。” 而且,每次她都會塞給我兩千元。 有時還會問: “那個旅行箱還在嗎?” 當然,我用力點頭。 離家出走時兩人帶著的那個旅行箱,裝滿了阿律和我的回憶。每當我們遇到挫折時,就會看著那個旅行箱,說: “還記得嗎?” “嗯,記得。” 之後,還會互相開玩笑: “只是在離家出走的時候用過一次。” “嗯。” “以後咱們有了孩子,如果他想離家出走,可以借給他。” “傻瓜!說什麼哪!” 我第五次去拜訪阿律的父親。 這時,距我們離家出走轉眼已過了一年半。 阿律的父親依然如身穿和服的赤面鬼一樣令人恐懼,但那天卻罕見地沒有大聲怒吼,而是語調平靜地說: “已經來了幾次?” “五次。” “既然能來這麼多次,看來是真心的。好吧,就把阿律嫁給你吧。既然嫁給了你,你想怎樣都行。如果生活困難,讓她工作也可以,這是你的自由。不過,絕不允許你們離婚。” 嶽父依然滿臉不高興,但我似乎已經獲得了結婚的許可。 嶽母似乎鬆了一口氣,說: “太好了。你現在是我們家名正言順的女婿了,今天就住在家裡吧。” 我馬上給阿律打了電話。 “阿律,你父親同意了。” 手握著話筒,我和阿律異口同聲地說著“太好了,太好了“。打電話時我無意間看了一眼客廳裡的嶽父,“赤面鬼“竟然在笑。 嶽父總是繃著臉,所以,他此刻的笑臉在我看來是天底下最和藹可親的。 那天,我第一次和阿律的父母一起吃晚餐。 我面前斟上了啤酒,嶽父卻一直喝茶,聽說他不勝酒力,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喝了點酒,眼淚就有些控制不住,哭著說: “真的很謝謝您。” 嶽父也像喝醉了酒一樣滿臉通紅,眼中也含著淚花: “高興的時候可以哭。哭吧,盡情哭吧。” 然後,他用與自己魁梧的身體不相稱的微弱聲音說道: “一定要好好待律子。” 這時,嶽母也偷偷擦著眼角。 我再也不覺得嶽父恐怖了。 第二天早晨,他把滿滿一大紙袋明海養殖海苔塞給我,讓我帶回去。那雙大手還是和棒球手套一樣,但讓我感覺特別可靠、安全。 正式獲准結婚後不久,我和阿律的可愛女兒就誕生了。 相聲方面,儘管遭受過和搭檔分離的挫折,和洋八組成BB 後,事業逐漸穩定下來。 但是,還有一件事讓我忐忑不安。 師父並不知道我已經結婚了,當然更不知道我還有了孩子。 我並沒有打算隱瞞,只是在拜師時,無論如何也沒敢說正和女友同居,只對師父說自己要打工,不希望當入室弟子,想在外居住。 之後也一直沒有機會說到阿律。 年輕藝人們都把我家當據點,阿律在吉本自然也名頭響亮,幾乎無人不知。只有師父做夢都沒有想到我已成家,而且還有了孩子。 就在這時,傳來了BB的捷報。 和洋八搭檔的第二年,我們榮獲讀賣電視台的“上方相聲大賽銀獎“。 像我們這樣的年輕藝人竟然能獲此殊榮,實在難得,工作人員都替我們高興。大家都建議我,在慶祝氣氛高漲的頒獎典禮上,向師父坦白結婚的事。周圍人都說: “在攝影機面前,師父不會輕易發火,沒事。” 但我依然害怕師父,萬一被逐出師門可怎麼辦呀? 但大家紛紛說“沒事,沒事“,我也只好同意。 頒獎典禮那一天。 主持人熱情洋溢地介紹我們: “第六次上方相聲大賽銀獎獲得者BB。” 會場馬上響起了熱烈的歡呼聲,我們畢恭畢敬地領取了獎狀。 “BB的師父島田洋之助先生、今喜多代女士也趕來慶賀。” 今喜多代女士既是師父的妻子,也是師父說相聲的搭檔。不愧是相聲界的明星伉儷,兩位師父身穿典雅的和服,滿臉笑容地登場。 會場響起更熱烈的歡呼。 主持人話鋒一轉: “實際上,有一位島田洋七先生特別希望師父能見的人,今天也來到了現場。有請” 抱著女兒尚美的阿律出現了。 “師父,實際上我……” 我手握話筒,準備將阿律和孩子的事全盤托出。突然,我瞥到了今喜多代師父的表情,不由得心裡咯噔一下。 今喜多代師父的臉就像“能樂“用的面具一樣恐怖,正惡狠狠地盯著阿律。 會挨罵,會挨罵,難道真的會被逐出師門? 我心中七上八下,但面對鏡頭,只好硬著頭皮繼續說道: “我已經結婚,還有了孩子。這是我的妻子律子。” 會場上更加熱鬧了。 師父的確吃驚不小,還好,他抱著我的肩膀,含著淚說: “為什麼之前一直不告訴我?不過,這是好事,能告訴我太好了。” 問題是喜多代師父。我偷偷地瞅了一眼。她正用手絹擦拭眼角。 四目相對,喜多代師父笑容和藹地對我說: “你該早點說,真拿你沒辦法。” 我總算鬆了口氣,但剛才那類似“能樂“面具的表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謎底一下舞台就揭曉了。 到了後台,洋之助師父說: “喜事應該早點說呀。” “我擔心會被趕出……” “你都有孩子了,我怎麼能反對呢?況且,一直這樣隱瞞,律子小姐就太可憐了。如果早點知道,我還能幫幫你們。” 正在這時,喜多代師父插了一句: “真是的,嚇了我一跳。當律子小姐和小尚美出現的時候,我還以為是你師父的私生子呢。” 喜多代師父的話,讓我一下明白了剛才那可怕表情的含義。我心中暗道:在BB的頒獎典禮上,怎麼會想到洋之助師父要和孩子含淚相見呢?估計喜多代師父也有些被盛大的場面搞糊塗了。 這些暫且不談,那天晚上,師父為我們得獎而安排的慶功宴,我覺得就像是我和阿律的結婚盛宴。終於能讓阿律公開露面了,這讓我從心底鬆了一口氣。 “今後也請多多關照。” 和師父夫婦寒暄的阿律,充滿了作為妻子的堅強和自豪。 不知不覺中,“阿律“已經變成了可以依靠的“妻子“了。 因此,如果一直叫她“阿律“有些難為情,在以下的篇幅中將改稱“妻子“。 #十二 進京!發佈會!息肉!? 有時妻子會說: “老公,這樣的日子我們要過到什麼時候?” “不能老想著自己窮,就當自己在做扮演窮人的遊戲。” 聽我這樣一說,妻子哈哈大笑: “說相聲的真會說話。” 那個時候就這樣過去了,但是,幾個月後,妻子又開始說: “唉,這個遊戲好長呀。” “啊?” “一般做遊戲再長也不過兩三天嘛。” 沒辦法,我只好問道: “啊,確實是。那,你想怎麼辦?” 結果妻子笑嘻嘻地答道: “下次我想做扮演有錢人的遊戲!” 這麼說來,我也想那樣。 在獲得那個銀獎的第二年,我和洋八又獲得了第十三次上方相聲大獎的“鼓勵獎“。BB的實力得到了大家的認可,在關西地區已相當有名。但是,在收入方面,年輕藝人的報酬並沒有多少。 於是,我想起了在東京見到的絢麗演藝圈,覺得去東京發展的時機已經成熟。我曾因為想去東京而被迫和搭檔分手,因此,特別擔心洋八也會為此離我而去。 我把洋八叫到梅田花月前的咖啡店,慎重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是這樣,洋八先生,您是否想過去東京發展?” 洋八比我入行晚,但我卻不由得用上了敬語。 洋八很不自在地看著我: “別那麼客氣,你可是我的師兄。” 可萬一洋八跑掉就麻煩了,於是我繼續語氣柔和地說: “啊,用敬語怕什麼。那,您的答覆是……” “真的,不要這樣客氣。” “您能否給我答覆?去東京嗎?” “好啊。” “什麼?” 我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竟然這麼簡單就答應了? 洋八卻滿不在乎地重複了一遍: “去東京是吧?好啊。” “離開大阪也可以?” “我是岡山人,只要能說相聲,大阪和東京都一樣。” “真的?太好了!好嘞,洋八,咱們一起努力吧!” 喜出望外的我又恢復了往常的說話方式,興奮地用力敲打洋八的後背,差點打得他“遍體鱗傷“。 我總算放心了,馬上安排去東京的事宜。 本以為會遭到吉本興業管理層的反對,沒想到他們很支持,還熱心地為我介紹東京的演藝圈: “如果東京有吉本的機構就好了,可惜還沒有。你看去這家事務所怎麼樣?” 藝人們都鼓勵我們: “好好努力。” 桂三枝先生頗有感慨地說: “太好了,太好了,看我給你介紹的搭檔不錯吧?” “三枝先生,您只是用手指了一下洋八。” 這句話當然不能說出來,我只是在心裡嘀咕了一下。 我想對阿嬤說一聲,於是打了電話。結果阿嬤說: “所以說嘛,我早就說讓你去東邊。你為什麼老在大阪呢?” 那口氣好像在責備我以前一直拖拖拉拉、猶豫不決。 我終於能毫無顧忌地去東京了。但是,只能暫時把家人留在大阪。如果全家一起搬家,費用會相當可觀。而且,新東家戶崎事務所給我們準備的房子,是供我和洋八共住的一套兩居室。 “現在不能馬上帶你去東京,對不起。事務所每月給我十五萬元工資,我給你寄十三萬,我想付完房租後勉強夠用。你就設法應付吧。” “好吧,你也要努力呀。” “嗯。我會努力,儘早把你們接到東京。” 話是這樣說,但以後的事情還不知會怎樣。說實話,我在心中暗暗盤算,如果努力兩三年不能成功,只好放棄相聲,返回廣島。 儘管吉本待我很好,但如果在東京發展失敗,我也的確無顔再回大阪。 臨近出發,我整理行李時,妻子說: “老公,你坐豪華的特等車廂去怎麼樣?這才像個明星。” “傻瓜,哪有錢呀?” “從這裡借就行了。” 妻子手裡拿著三歲女兒和一歲兒子的儲錢罐。 孩子的壓歲錢一直存著,從沒動過,合在一起大約有兩萬五千塊。 “可這是孩子的錢呀。” “沒關係,沒關係。反正他們這麼小,還不知道錢是幹什麼的,該借的時候就借。” 於是,我雙掌合十,恭恭敬敬地借了儲錢罐裡的錢,買了兩張新幹線特等車票。不管怎麼說,竟然從孩子那裡借路費……我再次下定決心,一定要盡快玩上富人遊戲。 出發的那一天。 同樣是去東京,但被塞進狹小座位和乘坐寬敞的特等車廂,感覺的確不一樣。 “好,一定要大幹一場。” 我情緒極度高漲。但列車剛過京都,坐在身旁的洋八突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洋八比我小一歲,當時二十七歲。 快三十歲的大男人突然哭起來,我很吃驚,而且,那和孩子的哭鬧不同,我也很難說什麼。我默不作聲,假裝沒看見。洋八就哭個不停。 到名古屋附近,洋八終於不哭了。我才問道: “怎麼了?” “突然感覺很害怕。” 洋八的眼睛依然很紅腫。 我對未蔔的前途也一樣感到不安,十分理解洋八的心情。 說實話,我也想和洋八一起大哭。但是,如果那樣,兩人有可能剛到名古屋就返回大阪了。 新東家戶崎事務所給我們準備的房子位於門前仲町。 進入兩居室的房子一看,不知為什麼,餐桌上擺著一台收音機和一百多袋泡麵。浴室裡還有一塊肥皂、一瓶洗髮露和一瓶護髮素。 事務所似乎特別細心周到,以便我們能馬上安頓下來。但屋內擺放的東西實在有些古怪,讓我們哭笑不得。 “這家事務所沒事吧?” 我和洋八很不放心,但是,持這種懷疑態度,實在對事務所很失禮。 在那個時代,戶崎事務所的戶崎社長竟然自費投資三百萬,為我們召開了新聞發佈會。 戶崎事務所規模不大,只有凱安娜等四五個藝人和兩名經營者。由此看來,對我們真是花了血本。 既然戶崎社長這麼看重BB,我們自然幹勁十足。 發佈會在東京車站附近的皇宮酒店舉行,邀請了眾多報刊、電視台、電台等媒體前來參加,場面盛大。 我們現場表演了一個三四分鐘的短相聲,深受歡迎。 邀請的客人中,有“朝日放送“的原編導、曾製作過著名長壽節目“三度笠“的澤田隆治。澤田先生已離開“朝日放送“,創辦了一家節目製作公司。 “謝謝你們今天邀請我參加宴會。以後我們找機會在黃金時間開辦相聲節目,到時肯定讓你們出場。說定了。” 聽著名的澤田先生這樣說,我們立刻有些飄飄然了,還想:如果在東京有一堆堆工作找上門來,那可麻煩了。但是,我們過於樂觀了。 在關西時,儘管是地方台,BB畢竟有在好幾個電視節目中表演的機會,而東京沒有相聲節目,我們只能去曲藝場演出。 亮相的地方選在淺草的曲藝場。 第一天。 第一次在東京登台演出,我們十分緊張,而且觀眾席上也有些古怪。 座位上只有二三十個人,站著的卻很多。 原來,聽說在關西走紅的藝人打入了東京,東京的年輕藝人全都跑來了。 演出結束回到後台,走來一位年輕藝人。 “你們演得那麼有趣,為什麼要來東京?” “想在東京闖出點名堂。” “吉本本身就有劇場,而且,說相聲的話,大阪不是更好嗎?” 或許對方並沒有惡意,但那口氣似乎在趕我們走。 現在想來,他們或許是恐懼BB的實力,我們本應該更有自信。但是,當時我們可做不到今天的從容。 滿腦子都想著自己要受人矚目、不能被人看不起,結果開始不必要地較勁。 這種較勁也表現在相聲中,自然無法博得觀眾的笑聲。 因為無法博得笑聲,我們更加焦躁空洞。 在這種惡性循環中,我的喉嚨出現異常。從演出的第五天起,聲音變得嘶啞,十天的曲藝場演出結束時,幾乎說不出話來。 到醫院後,被診斷為息肉。 “只能切除。” 只好決定動手術。 我的情緒跌落到了谷底。來到東京本想大幹一番,真是不走運!躺在病床上,我陷入絕望。 “德永先生,有人來看您了。” 護士領進來一個人在大阪就很關照我的讀賣電視台編導有川先生。 “聽說你住院了,這個拿去用吧。” 有川先生從錢包裡拿出一萬元,塞到我手裡。 因為說不出話,我在紙上寫下:謝謝。 結果,不知有川先生出於什麼考慮,竟然在紙上寫下:不用客氣。 我又寫:有川先生,您直接說就行了。 “為什麼?” 有川先生依然在紙上寫。 “動手術的是我。” “寫一寫也挺好。” “我耳朵能聽見。” “我知道。” 就這樣,我們竟持續了三分鐘的筆談交流。 我覺得輕鬆了,絕望的心情也被沖淡了。 或許,有川先生是故意那樣做的,為的就是給病床上的我打氣。 既然動手術,當然會需要錢。 住院時,要交的費用勉強湊齊了,但是,因為幾乎把所有工資都寄給了家人,我手頭根本沒有錢。 因為我沒辦法說話,只好拜託值班護士給大阪的家人打電話。 護士是位年輕的女士,感覺只有二十五六歲。她痛快地答應了。 但是,打完電話後,她很同情地對我說: “嗯……您夫人說沒有錢,讓您在這邊想辦法……” 我再一次跌回之前的絕望中。 因為剛剛轉會,不好意思跟戶崎社長借錢。 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第二天早晨,我檢查完畢後回到病房,發現枕頭邊放著一個白色信封。 打開一看,裡面有兩萬三千元和一封信。 “德永先生,我去休假了,這段時間不在醫院。這些錢,您先拿去用吧。” 信的最後,寫著我拜託打電話的那位護士的名字。 竟然向護士借錢,真是太過意不去了。但那時,如果我不收下這筆錢,也實在想不出其他解決辦法,只能欣然接受了對方的好意。 出院時,我說: “過些日子我肯定會來還錢。” 她卻微笑著說: “等你上了電視再還也行。” 原來,她知道我是相聲演員,瞭解我的境遇,所以借錢給我。我很受感動。 最後去還錢,是數月後我獲得日本放送演藝大獎“最優秀希望獎“,並領到獎金後的事了。 但是,當我拿著錢前去拜訪時,那位護士已經調到老家長野的醫院。 我說明事情緣由,問清了聯絡方式,把緻謝信和錢寄了過去。因沒能當面緻謝,至今仍感遺憾。 那時打聽到的地址現在已找不到了,即便還有,也不知她是否還在那裡。 那位護士小姐,如果您讀到這本書,請務必與我聯繫。 #十三 東京的人情味 戶崎事務所為我們租借的房子位於門前仲町,這裡是歷史悠久的平民區,沒有高樓大廈鱗次櫛比的東京味道,只是讓人感覺充滿了江戶風情。 經常聽人說“東京人很冷淡“,但門前仲町那樣的平民區,我倒覺得比其他地方更具人情味。 從經營山本運輸公司的房東山本先生一家那裡,我切身體會到了這一點。 就在我剛入住的那一天。 叮咚! 在這裡還沒有熟人,是誰按門鈴呢?打開門一看,房東太太站在門口: “初次見面,我是房東山本。聽說你們是大阪來的相聲演員,加油努力吧。我想你們對這一帶不熟悉,就寫了這個。如果有其他困難,儘管來找我。” 房東太太遞過來一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紙。 仔細一看,上面寫滿了附近的相關訊息: ××乾洗店,洗襯衫比其他店便宜二十元。 ××藥店,星期天衛生紙特價。 ××蔬菜店,比超市划算。 …… 對於幾乎把所有工資都寄給家人、自己每月只有兩萬元生活費的我來說,這些訊息真是太有價值了。 到了傍晚,叮咚,門鈴又響了。出去一看,又是房東太太。 “我老公叫你們。” 我們被領到緊鄰公寓的房東家裡,看到餐桌上已為我和洋八擺好了晚餐。 對於剛來東京、內心忐忑不安的我們來說,能有人請吃晚餐當然高興,更重要的是,他們的關照和溫暖的笑容讓我們心裡踏實了許多。 臨走時,山本社長還給了我們紅包: “明天用這個買些好吃的。” 之後,山本社長一有機會就送給我們紅包。 我從沒動過紅包裡的錢,一直存著以備萬一有事時應急。後來拿出來一數,竟然有十多個,令我十分吃驚。 從送紅包的事上大家也能看出,山本社長是個地道的東京人。一說到東京人,肯定會想到壽司。 傍晚,只要在附近遇到山本社長,他肯定會說: “今天沒工作?去吃壽司吧,吃壽司!” 然後爽快地帶著我們去附近的壽司店。 一進壽司店,社長總會十分大方地請我們飽餐一頓。而且,他還不忘向壽司店老闆宣傳我們: “他們是BB,相聲演員,現在就住在我家公寓裡,不久就會走紅。” 他如此熱心,當然讓我們萬分感激,唯有一件事情讓我們非常為難。 社長有個弟弟,兩人共同經營運輸公司,兄弟倆的脾氣也完全一樣。 弟弟也經常請我們吃飯。 兄弟兩人的關係並非不好,只是白天一起工作,晚上就想分開消遣。 這兄弟倆卻經常為爭搶BB發生口角。 “哥哥,今天我帶BB出去。” “說什麼呢!說好跟我去的,洋七先生,是吧?” 因為兩人互不相讓,有時我和洋八隻好分開,我跟著社長,洋八跟著社長的弟弟。 不過,他們並非隻對我們如此關照,對街坊四鄰也是這樣。社長一家特別關心街坊們,本來憑他們的經濟實力,完全可以去銀座喝酒,卻每次都去附近的小店。 山本社長的說法是: “反正要花錢,當然要把錢花在街坊身上。” 所以,只要街上有新店開張,社長肯定要帶我們去。而且,他會儘量多花錢。 有一天,一家蕎麥館開張,我真是“吃盡了苦頭“。 我和社長去那裡吃午餐。雖然正值午餐時間,顧客卻並不算多。 我倆每人吃了兩屜蕎麥麵,社長說: “洋七,客人不多,這樣可不太好。咱們再各吃兩屜怎麼樣?” “社長,我吃不下了。” “哦。不過,你不覺得人少嗎?” “的確不多。可是,我已經吃不下去了。” “這樣啊……” 儘管已經吃了很多,為蕎麥店作出了貢獻,可社長總覺得店裡人少,應該再多吃點,真有意思。 我喜歡山本一家,因為他們與從小養育我的阿嬤有相似的信條。 阿嬤並不像山本社長那樣富裕,無法把錢花在街坊四鄰身上。即便如此,在炎熱的夏天,只要有人手,阿嬤就會幫街坊四鄰在門前的路上灑水;過年的年糕做好後,也會分給鄰居,儘量為大家做點好事。而且,阿嬤說過: “真正的體貼是讓人察覺不到的。” 我不喜歡那種明顯施恩並讓對方產生壓力的關心,估計山本社長一家也是這樣。所以,社長夫人來叫我們去吃飯時,從來不說“來吃晚餐吧“,而是說: “做菜做多了,這下麻煩了。” 或者是:“我老公說找你們有點事。” 新開張的店,如果帶上一大群公司同事去,當然能讓店裡賺不少錢,但那樣店主肯定會心存感激,覺得社長為自己帶來這麼多人。社長肯定不喜歡這種虛張聲勢的做法。 現在回想起來,依然慶幸自己遇到了一個好房東,真是萬分感謝。 #十四 一夜成名 在皇宮酒店的發布會上遇到的澤田先生告訴我們: “要在黃金時段安排相聲節目了。” 這是剛來東京幾個月後的事,幸運之神竟然這麼快就降臨了。不過,這都是澤田先生的功勞。 “既然和你們說好了,肯定會讓你們出演。不過,要夾在名人之間。” 欄目叫“花王名人劇場“,週日晚九時開始,絕對的黃金時間。這一時段以前主要播放電視劇,澤田先生大膽創新,鼓足幹勁要靠相聲一搏勝負。 節目錄制定在歲尾的十二月二十二日,在國立劇場曲藝場進行,採取讓普通觀眾進場的公開錄象形式。 整整一個小時的節目,只有三組相聲演員出演。BB之外的兩個組合是“靖與清“和“聖路易斯“,都是全國走紅的顯赫演員。 因為是公開錄影,第一個出演的難度最大。而我們因為要“夾在名人中間“,所以第二組出場,反倒非常成功,博得了滿堂彩。 我永遠不會忘記這個節目播出的日子 一九八○年一月二十日。 那天,BB在大阪有演出,戶崎社長也和我們一起前往。 工作結束後,我們打算一起看節目播放,於是在烤肉店邊吃邊等。 九點鐘,“花王名人劇場“開始了。 “激戰!!相聲新幹線“的標題出來後,我們目不轉睛地盯著螢幕,誰也顧不上烤肉了。 聖路易斯的表演結束後,終於輪到我們。 表演開始。 因為只有三組相聲演員,一組的表演時間足足有十五分鐘,其間多次出現我們的特寫鏡頭。 漸漸地,身邊的客人開始把我們和電視畫面相對照。 “喂,那是不是你們呀?” 甚至有人開始和我們打招呼。節目結束後,我們草草吃了幾口就趕緊出了烤肉店。 但是,在回酒店的路上,又有幾個人搭訕: “啊,就是剛才電視上的那人!” “真的!” 那一夜,我切身體會到了黃金時段的巨大威力。 更吃驚的還在後頭呢! 第二天早晨,我們去新大阪車站坐新幹線,在那裡等待我們的是人生第一次的壯舉竟然接連有五個人請我們簽名。 我們在關西地方台露面那麼多次,都從未有過如此效果。 戶崎社長又告訴我們一個驚人的消息。 “昨天晚上,花王公司給我打電話,希望你們為他們的產品拍廣告。” 據戶崎社長講,這是看了昨天的節目後,花王公司的負責人直接發出的指示。 “聽說是男士生發洗髮精的廣告,可以嗎?” 這還有什麼可以不可以,光聽說拍廣告就很震驚了,更何況是洗髮露。 洗髮露並非比拉麵或者烤肉調味汁厲害,但感覺更好,而且一般都是由美女來拍,真讓人有些不敢相信。 馬上打電話向妻子報喜。 “我要拍洗髮露廣告了!” “什麼廣告?” “洗髮露!” “行了,知道了,知道了。再見。” 妻子二話沒說就掛斷電話。 我以前說話總愛不著邊際,這回又被妻子認定在胡說八道。 我又打給阿嬤。 “阿嬤,昨天看電視了嗎?就是'花王名人劇場'。” “沒有。” “為什麼?在佐賀也能收到吧?” “是能收到。我擔心你的相聲不受歡迎,一直在向菩薩祈禱。” “阿嬤,那是錄播,跟這個沒關係。” 我拚命解釋,但阿嬤就是無法分清現場直播與錄播的區別。 後來聽與阿嬤同住的舅舅說,到了播放的時間,全家人都聚在電視前,只有阿嬤在佛像前擺好架勢,開始大聲禱告: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菩薩保佑昭廣的相聲大受歡迎……” 電視和佛龕放在同一間屋子裡。 “媽媽,太吵了,聽不見電視聲音啦。不用祈禱,這是錄影,沒關係。” 舅舅他們說了好幾次,想讓阿嬤停止禱告,但直到最後阿嬤都不聽。 這個小插曲讓我感受到阿嬤對我的愛,同時也很同情舅舅一家人,因為他們沒能好好聽相聲。 我們時間豐裕,馬上能開始廣告的拍攝。 到了攝影棚,數十位工作人員都出來迎接,對我們說: “早安。” 廣告製作公司的人、花王宣傳部的人接二連三地上前打招呼、遞名片。 這時,我茫然地想:難道我成明星了? 與以往受到的待遇真是有天壤之別。 拍廣告時,我和洋八站在一起,塗上洗髮露弄得滿頭泡泡,嘴上還說:“花王防掉髮洗髮露感覺真爽!” 因為反複拍攝了數十次,結果第二天,只要頭髮一濕,就會起一堆泡沫。 趕緊打電話向妻子彙報。 “不光能賺錢,而且頭髮一濕就能起泡泡,太厲害了。這廣告真不錯。” 好容易相信我拍廣告的事是真的了,但她高興的方式卻十分怪異。 我雖然經常給妻子打電話,但自從來到東京後,從未回過大阪的家。即便去大阪演出時,我也和洋八、社長一起住在酒店。 如果是公司職員單身赴任,雖然也有獨自生活的寂寞,但能輕鬆地與家人見面,因為他們知道何時能再相聚。而我卻不知何時才能與家人生活在一起,在這種情況下和家人見面太痛苦了。 而且,只要見面,妻子肯定會問: “什麼時候接我們過去?” 我也只能回答: “再過段時間。” 一想到這些,我有些不敢回家。 大概是察覺到了我的心情,有一天,戶崎社長說: “洋七,該把家人接來了吧?” “這個嘛……現在還有點困難。” 我當然想把家人接到東京,因此也時常從雜誌上查看東京的房租價格,但是,靠我每月十五萬元的收入,很難維持四口人的生活。 不料,戶崎社長爽快地說: “沒關係,沒關係,從下個月開始改為分成制。” “如果改為分成制,就沒有了穩定收入,那更可怕了。” 聽我這樣說,戶崎社長這才告訴我花王要委託我們工作的事: “聽說要舉辦一個叫'頭髮護理節'的活動,為期半年。希望你們每週的週六和週日在全國各地巡迴演出,舉辦簽名會或見面會。花王說每天的報酬是七十萬,還說報酬不高,實在不好意思。洋七,怎麼樣?” “沒有什麼怎麼樣,回答當然是肯定的了!社長!!”我立刻來了精神。 戶崎社長心裡當然明白,卻故意這樣問我。我能不幹勁十足嗎? 在當時,對於BB來說,每天七十萬元已是破格的超高報酬了。因為我們在百貨公司的樓頂舞台上表演三十分鐘,報酬一般只有五萬元。我用並不擅長數學的大腦拚命計算:每週兩天能拿到一百四十萬,一個月四周,共五百六十萬。即便和事務所、洋八三方平分,這半年中,每月也能有一百八十萬的收入。 “太好了!這樣,我可以把家人接來了!” 我興高采烈地給妻子打電話: “來東京吧。暫且先來我住的地方,讓洋八搬出去。” 喜出望外之下,我竟然不留神說出了心裡的小算盤,洋八當然不會默不作聲。他急急來到電話旁,狠狠地說: “我不出去。” 我捂著話筒,懇求洋八: “求你了,你搬出去吧。你是單身,怎麼都好對付,我可是拖家帶口。” “好吧,我出去找房子。” 他不情願地同意了。 那已是數十年前的事了。在過去,洋八曾無數次為我作出這樣的犧牲。 剛來東京時,因為要給家人寄錢,我總是敲詐洋八,吃完飯就說: “洋八老師,多謝款待了。” 洋八雖然會咕噥“真是的,你總是這樣“,可從不生氣,每次都笑著為我付錢。 洋八真是一個好人。 決定進京後,妻子馬上向阿嬤打電話彙報: “阿嬤,昭廣叫我們去東京呢。” “太好了,太好了!一家人就應該住在一起。” 阿嬤像是自己的事一樣替我們高興,還問: “律子,那個旅行箱還在嗎?” “嗯。一直帶著。” 從那間四疊半榻榻米大的公寓開始,我們已經搬過好幾次家了,但每次都不會忘記離家出走時買的旅行箱。 阿嬤似乎很滿意: “那才是最重要的。冰箱或洗衣機可以隨時置換,但是,旅行箱裡裝的東西永遠不能變。不管是美好的回憶還是痛苦的往事,絕不能扔掉這些東西。” 為什麼妻子會第一個想到向阿嬤彙報呢?因為,自從我來到東京後,阿嬤一直在給妻子寄大米。 “我不是早就說讓你去東邊嗎?” 在我面前如此若無其事的阿嬤,竟然給妻子寄去了這樣一封信 昭廣是個努力的孩子,儘量不要讓他擔心。我想,昭廣不在身邊,你們的日子不好過,阿嬤會給你們寄米的。 對於帶著兩個孩子留在大阪的妻子來說,阿嬤的支援讓她無比高興。 不過,自己沒有耕地,卻要提供大米,這的確像阿嬤的務實風格。聽到這件事時,我的眼淚差點流出來。 終於到了妻子和孩子來東京的日子。 一大早我就坐立不安。 一個朋友用卡車幫忙把行李從大阪運來,妻子和孩子也搭車過來。 我知道到達的大緻時間,但那個時代根本沒有手機。一旦出發,就無從知曉旅途的進展情況。 我在約定到達時間的四個小時前,就開始在陽台上翹首等待:怎麼還沒到?怎麼還沒到? 儘管離預定時間還早,可我總是擔心他們路上會出什麼事,焦躁不安地想:真慢呀,在幹什麼呢?會不會迷路呀?坐這麼長時間的車,孩子們會不會覺得沒意思而哭鬧呢? 真是越想越擔心。 無數次地看表,發現竟然才過了五分鐘,懷疑表是否在動,還拿到耳朵邊仔細聽聽。 熬過了漫長、漫長得似乎沒有盡頭的時間,終於,在遠方出現了卡車的影子。 “那個,是那個!” 看著看著,卡車離公寓越來越近。 我揮著手,大喊: “在這裡!” 妻子似乎聽到了,從卡車上探出身子衝我揮手。 高興,太高興了!我真希望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到這個場面。 真想大喊著“萬歲“,在附近跑上幾圈。 卡車終於到了。一看到妻子的笑臉,我的眼淚竟然止不住地流了出來,儘管自己也覺得很難為情。這時,山本社長的弟媳說: “快,快去抱抱她們。” 她用力推了我一把,把我推向妻子和孩子。 我一邊哭,一邊緊緊地抱住了懷抱兒子的妻子和幼小的女兒。 抬頭一看,過來幫忙的洋八也受我們的傳染,淚流滿面。 山本社長夫婦走近,高興地流著眼淚說: “太好了!太好了!” 然後,大家邊哭邊開始搬行李。行李真的很少,承載四噸的卡車空蕩蕩的。 要說家具,只有一個破破爛爛的衣櫃和被爐。我對妻子說: “你把這東西扔掉就是了。” 另外就是裝著衣服和鍋碗瓢盆的紙箱。 從少得可憐的行李中,也能看出妻子受了多少苦。我的眼淚愈加止不住了。 “為什麼要哭?” 女兒尚美突然傻傻地冒出這句話,逗得大家都破涕為笑了。 卸完行李,就剩我們一家人時,妻子帶著少有的嚴肅表情說: “老公,謝謝你把我們接過來。” 我很難為情,只說了句: “傻瓜。” 這時,叮咚、叮咚,門鈴響了。 山本社長親自登門: “洋七,咱們去吃壽司慶祝一下吧!帶上您夫人和孩子,一起去!” #十五 人生的泡沫 山本運輸公司的事務所就在我住的那棟公寓的一層。因此,每天早晨在公寓前停車場舉行的早會,我們能聽得一清二楚。 運輸公司早晨上班很早。那天,我還像往常一樣在睡覺,突然,清晰地傳來了社長的講話聲。 “大家早安。今天告訴大家一個喜訊:就住在我們公寓、前途無量的相聲組合BB,為花王洗髮露拍廣告了。” 我一下從床上蹦了起來。 既然我能聽見,也就是說,整棟樓的住戶,不,這一帶的住戶都能聽見! “啊,社長,你在說什麼呀!” 我十分不好意思,臉一直紅到耳根。社長還在繼續: “諸位,今後洗髮露就選花王,一定要用花王的防掉髮洗髮露。” 我想,所謂“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就是指這種時候吧! 當然,山本社長全力支持我們的心意,真的讓我萬分高興。 因此,當山本社長對我和妻子說,會幫我們重新裝修房子,希望我們一直住在這裡時,我真的很想留下。但是,因為有孩子,要考慮到幼兒園的情況,無法繼續住在這裡。 我婉言謝絕了山本社長的提議,感謝他一直以來對我的關照,然後搬出這套居住不久但印象深刻的房子。 新家在越中島新建的一棟公寓樓裡,稍微添置了幾件家具。 這時,我才第一次嚐到新婚的味道。 都有兩個孩子了,或許已經沒有了新婚味道。但是,之前我們剛開始一起生活時,住的是隻有四疊半榻榻米大的房間,用裝蘋果的紙箱當碗櫥,當時與其說新婚,感覺更像是湊契約居。 把妻子接到東京後,我的人氣,或者說相聲的人氣,開始直線上升。 眾所皆知的相聲熱潮到來了。 相聲熱潮的導火線“花王名人劇場 激戰!!相聲新幹線“於一九八○年一月首播,四月份開始了相聲選秀節目“相聲明星的誕生!!”。BB獲得了這個節目的第一個大獎。 同年十月,至今依然持續的長壽節目“當然可以笑!”的前身“是該笑的時候了!”也開始起步,BB被選中擔當節目主持。 這種盛況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會明白。不知不覺中,我已經成為全日本家喻戶曉的名人。 每天早晨八點,在越中島的公寓門口,都會有一輛黑色轎車來接我。 後來,我一週內擔當主持的固定節目增加到十五個,每天日程都排得密不透風,就連從越中島趕往工作場所所花的時間都覺得可惜。於是,我在記憶深刻的新大谷酒店包了房間,除週末外每天從那裡去上班。 我還和媽媽一起參加了“明星家族歌唱對抗賽“。 原本想做歌手的媽媽,終於能在電視上一展歌喉了。她非常高興。而且,她唱得的確很好,參加了三次,每次都獲得歌唱獎。 阿嬤也專程從佐賀過來參加“是該笑的時候了!”的現場直播。 不過,在這裡阿嬤依然與眾不同。 看到阿嬤高雅的氣質,主持人和觀眾都以為她會說些溫文爾雅的話語,如: “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之所以有今天的BB,全是託大家的福。今後也請大家繼續支持島田洋七。” 但是,聽到主持人說“老奶奶,您外孫能如此成功,太好了“,阿嬤卻不緊不慢地說: “我就知道他肯定能出名。” 當主持人誇獎阿嬤穿的和服好看時,她也毫不謙虛,反倒頗為得意地說: “嗯,不錯吧?我還有七件呢。” 不用說,主持人及現場觀眾都被阿嬤的個性發言逗得大笑。 和妻子一起去銀座時,我曾很驕傲地說: “今天,你願意買什麼就買什麼。” 相信所有男人都想對自己的女人說這句話。 但是,妻子猶豫再三,隻買了一個新礤床兒(她說以前的太舊了)和一雙一千九百八十元的涼鞋(她說以後會用得著)。 妻子說: “窮日子過慣了,即便一下子有了錢,也不知道怎麼花。” 我們後來還買了房子。 說實話,我從沒想過這輩子還能買得起房子,甚至從未關心房價。 有一次,我和棒球界的朋友黑田君和東尾君一起喝酒,說起現在住新大谷酒店,兩人異口同聲地說: “太浪費了。你要有住酒店的錢,乾脆買套房子吧。” 我感覺在東京買房子可不是鬧著玩的,搖著頭說: “我可買不起房子。” “哎?你的收入是多少?” 我告訴他們大緻數目,兩人都滿臉驚訝,又異口同聲地說: “能買得起!” 於是,我下定決心要買套房子。 起初想選擇中心市區,但妻子和孩子都患有輕微哮喘。在別人建議下,我在空氣清新的玉縣所澤市購買了一套帶院子的獨立住宅,價格是八千萬。 聽說貸款批下來了,我很緊張地去了銀行。 “德永先生,首付一千萬,剩下的七千萬請您分十次付清。” “哎?!” 儘管我對購房事宜不太清楚,可也覺得不太對勁。 住房貸款一般不是分二十年或三十年付清嗎?那樣一個月也就還貸十萬左右。 分十次付清還是貸款嗎?倒像分期付款。 後來聽說,因為藝人沒有任何保障,不管多麼走紅,也不能貸款。 我有種不被社會認可的感覺,十分憋氣,就只用三個月付清了剩餘的七千萬。 不過,轉念一想,新居的環境對妻子和孩子的身體有益,而且錢也付齊了,買房終歸還是件值得慶賀的事。 走紅以後,我多了一個四處遊逛玩耍的毛病,而且還交了一個玩伴,就是在淺草曲藝場演出時,經橫山先生介紹認識的北野武。 我們都在窮苦環境中長大,第一次可以任意花錢,當然會有些得意忘形。 有一天,就像一個玩瘋了的孩子終於想起看手錶一樣,我偶然翻了翻日曆,發現自己竟然有半年沒回家了。 我嚇壞了,心想這次肯定會挨訓,便戰戰兢兢地往回趕,遠遠地就看到家裡亮著暖暖的橙色燈光,還隱約傳來歡快的說笑聲。 悄悄進屋一看,妻子和孩子三個人正其樂融融地吃晚餐。 妻子看到我,就說: “啊,你回來了。洗澡水燒好了。” 一瞬間,我以為昨天、前天都曾回家似的,因為妻子的反應如此平常。 她似乎專為做藝人的妻子才降臨到世上。 她在孩子面前也從未發過一句牢騷。我曾問過兒子,想打探她的態度。兒子答道: “媽媽對我們說:'爸爸是藝人,如果硬把他留在家裡,他會生病的。'我想藝人就是這樣吧。” 一晃過了三年,我的事業一帆風順,但好景不長。 而我們在春風得意時就該考慮到這一點。 北野武比我聰明多了,他曾說過: “洋七,現在相聲節目不斷增多,我們十分走紅,可也導緻了電視劇和歌唱節目的減少。一天二十四小時始終不變,由於我們的火爆,歌手和演員必須作出犧牲。所以,我們早晚有被頂替的那一天,最好早作思想準備。” 我點點頭,覺得很有道理。但是,即便有思想準備,依然無法阻止時代的腳步。 “那個節目停了。” “這個節目下個月就要終止。” 四處都傳來這樣的消息,我的人生泡沫開始破裂。 與此同時,我注意到自己的身體也出現了問題! 現在錄製綜藝節目時,都有完備的體系,編導助理會用提示牌告訴主持人程序進展。但是,在我處於事業頂峰時,幾乎沒有這些輔助工具。 因此,對於一週主持十五個節目的我來說,每天都在和劇本殊死搏鬥,而且,因為我們是相聲演員,還必須在現場即興插入台詞。 那時自己竟然能堅持做下來,現在想想都十分不可思議。但是,漸漸地,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什麼了。 儘管我膽量過人、性格開朗,但由於長期精神高度緊張,依然積攢了過多的壓力。後來,更發展到只要看到劇本,我就覺得噁心,但身體卻尚無任何異樣。 醫生說是過度的壓力所緻。 我被迫作出選擇。 或者斷然辭去工作,或者住院治療,只能二者選一。 妻子聽完醫生的診斷,毫不猶豫地說: “也該休息了。你以前那麼拚命工作,能走紅算多賺的,不能走紅才正常。多休息幾年吧!” 不能走紅才是正常?!我驚訝不已。 妻子勸我停止工作,她似乎把自己曾經說過的“在演藝圈走紅的竅門就是永不放棄“這句話,拋到九霄雲外了。 妻子還說: “違背身體之道於事無補,這就和違背季節一樣,不能強求。” 情緒極度低落的我,聽到妻子這番話,一下輕鬆了許多。但想到孩子尚小,依然猶豫不決。最後還是決定去佐賀找阿嬤商量。 阿嬤更是語出驚人: “昭廣,到處都有工作。” “啊?!” 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但立刻感覺身上的擔子一下子卸了下來。 是啊,沒有必要死活都在演藝圈裡混呀。只要轉變思維,什麼都可以幹。 我轉變了思維。 之後,阿嬤叫上我一起去給外公掃墓。在墓前一起合掌行禮後,阿嬤問外公: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昭廣現在十分苦惱。老頭子,你跟他說兩句吧。” 然後阿嬤抬起臉,輕鬆愉快地笑著說: “你外公說了,現在先玩一段時間吧。” 真沒想到,阿嬤竟然會模仿女巫。 但是,我相信了阿嬤所轉達的外公的話,決定好好休養。 #十六 愛達荷的天空、佐賀的顔色 雖說要休養,但我已是家喻戶曉的名人,無法在家逍遙。 “啊,BB的洋七,現在待在家裡呢。” “難道是沒有工作了?” “生病了?” 這種亂哄哄的場面顯然可以預見。還在上學的孩子也會被閒話包圍,那樣他們太可憐了。 因此,我打算儘量去安靜的地方,決定先遊遍全國的溫泉。 出於工作關係,全國各地我都去過,估計圍著日本足足繞了三圈,但每次都只是往返於車站和相聲會場,既沒有品嚐過任何地方特產,也沒有去過任何觀光勝地。所以,對我來說,這次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旅行。 為了能從往日的忙亂生活中解脫出來,我悠閒地體驗有名的溫泉,品嚐各地的特產,走訪名勝古蹟。 一天,我到了位於伊香保的一個溫泉旅館。 旅館並非現代風格的建築,而是建造考究的木製三層樓房。到了房間,更是大吃一驚,竟然能清楚地看到遠處的赤城山脈! 我一下就喜歡上了這裡,決定暫住一段日子。 起初,我還會叫藝伎表演歌舞助興,享受著闊少爺的生活。但是,剛過了五天,表演慾望便抑制不住地湧上心頭。 “今天不用跳舞,坐在這裡吧。” 我讓藝伎們坐在坐墊上排成一排,對著她們開說單口相聲。然後,對哈哈大笑的藝伎說: “每人給我一千元。” 見我還收錢,藝伎們紛紛抗議,最後還是撅著嘴乖乖照付。不過,這似乎成了藝伎們的熱門話題,她們互不相讓: “今天我也要去洋七的房間。” 但是,大家都知道一笑就要付錢,於是拚命咬牙繃臉。我呢,則使盡渾身解數讓她們笑出來。這種較量十分有趣。 我和藝伎、服務員都混熟了,覺得住著特別舒服,竟然一直住了下去。 旅館的服務周到細心,考慮到我的身份,他們安排我在沒有其他客人時獨享溫泉。不過,沒過多久,我就和旅館的工作人員一起在晚上泡澡。 因此,我和工作人員之間的關係十分融洽,生意繁忙時,他們竟然會拜託我幫忙: “洋七,把這個端到鶴廳。” “哎?連泡澡我都躲著別人呢!” 起初還以為他們在開玩笑,後來,我甚至想好了應變措辭。 如果被客人認出,我就會笑著回應: “是的。歡迎光臨。這裡是我親戚開的。” 就這樣,我在同一家旅館竟然住了二十多天。 一天,廚師的頭頭面帶難色地來到我的房間,抱歉地說: “洋七先生,今天你吃咖哩飯行嗎?我實在做不出不同的飯菜了。” 這是怎麼回事?原來,這家旅館的方針是不能讓住宿客人吃到重樣的飯菜,所以,他們接連二十多天給我變換花樣。 怪不得總也吃不膩呢。 從那以後,我有時乾脆和工作人員一起吃大鍋飯。最後,我竟然在那裡住了兩個半月。 連妻子都驚訝地說:“你竟然住不煩。” 對於有家難歸的我來說,在這裡像生活在一個大家庭中,十分開心。 而且伊香保距離位於所澤市的家並不太遠,可以半夜回去看看孩子熟睡的樣子,和妻子聊聊天,然後再回旅館。 真是非常愉快的逗留。 在國內旅行得差不多後,我開始把目光轉向大洋島嶼。 夏威夷、關島、塞班島、泰國……我儘量選擇日本遊客少的地方,盡情享受悠閒的度假生活。在這些地方也玩膩後,我決定去美國。 在各島旅行時,我結識了能說一口流利英語的朋友次郎。他剛辭去製作公司的工作,也有一段閒暇時間,於是我們兩人商定一起好好轉一轉。 本來我就不喜歡跟旅行團旅遊,而希望能儘量和當地人接觸。所以,曾留學美國的次郎便成了最理想的遊伴。 我們先到洛杉磯,在次郎的提議下買了汽車。 如果想在美國自助旅行,無論如何需要一輛汽車,持有綠卡的次郎買車也很方便。 買二手車比租車便宜,而且開著自己的車,用不著小心拘謹。這些買車理由我也十分認同。 我們馬上花二十萬日元買了輛二手車。一直注重汽車外觀的我,挑中了一輛二十多年前的凱迪拉克。美國的油價比日本便宜得多,我們能輕鬆愉快地駕車飛馳在各處遊覽勝地。 但是,過了三個月,我們又玩膩了,開始想看大自然。於是賣掉汽車,飛往愛達荷。 我們正四處尋找便宜的酒店,一輛大卡車停在身邊。 “中國人?” “不,日本人。” 和美國人的對話一般都這樣開始。 對方問我們在幹什麼,我們如實回答,結果那人說這附近沒有好酒店,不如住在他家裡。 一想到住在素不相識的美國人家裡,我很擔心: “會不會有危險?” 次郎笑著沒有理會: “洋七,你太小心了。沒事,沒事,他說自己是農夫。” 於是,我們決定乘坐大卡車去他家。 雖然他說就在附近,可開了好久還沒到。 “果然會被殺掉!” 我一直提心吊膽,幸好行駛了約四十公里後,終於到達的地方並不是恐怖的賊窩,的的確確是個大農場。 據說是十七八個人的大家族在這裡養牛、種馬鈴薯。 我終於放心了,隨即來了精神。考慮到對方聽不懂日語,我便將香菸插進鼻孔,為他們表演起無聲喜劇。或許美國沒有這樣的喜劇,也可能這裡太偏僻,反正我的表演大受歡迎。 這家人十分喜歡我們,用厚厚的牛排、剛炸好的薯條及啤酒款待我們。 第二天,為了答謝他們留我們住宿,我提出要幫忙幹農事,他們說現在正值馬鈴薯收穫期,很高興我們能幫忙。我暗自好笑,竟然大老遠跑到愛達荷來挖馬鈴薯!不過,真不愧是美國,即便是挖馬鈴薯,感覺也截然不同。 在一望無際的馬鈴薯地裡,乘坐類似拖拉機的巨大器械,嘎啦嘎啦地前行,就能把馬鈴薯挖出來。 然後,跟在後面的卡車把挖出的馬鈴薯一併裝上運走。這些馬鈴薯用來加工薯條和澱粉,因此不用按大小分類。 大小形狀各異的馬鈴薯不斷被裝上巨大卡車的場景堪稱壯觀。 那類似拖拉機的器械從田地一端開到另一端需要花費四個小時,但操作起來十分簡單,連我這樣的新手都一學就會。我在湛藍的天空下,聽著嘎啦嘎啦的聲音,望著馬鈴薯被不斷掘起。 到了中午,給大家運來午餐的竟然是私人直升機。 “世界真大!” 這是我唯一的感慨。 世界真大。 當我在狹小的日本絞盡腦汁地編相聲、背台詞時,有人在嘎啦嘎啦地收穫馬鈴薯。而且,與玩命奔波於多家電視台的景況相比,在湛藍的天空下收穫馬鈴薯,才更像人的生活方式。 我回想起了幼時在佐賀的生活。 和阿嬤一起從河裡提洗澡水、在爐竈裡用柴火燒飯的日子。 那個時候雖然極度貧窮,卻好像比現在富有得多。 “你們旅行到什麼時候?”大農場的人問。 “明天就要走了。”我這樣回答。 不知為什麼,總感覺難以離開這片馬鈴薯田。雖然總想著“明天該走了“、“明天該走了“,卻不知不覺地待了十多天。 這個大家庭裡年紀最大、最有威望的老爺爺對我們說: “你們的明天真長呀。” 然後他繼續說道: “如果沒有地方可去,可以待在這裡。” 見我們嘴上說著明天要走,卻一直不走,老爺爺或許認為我們有什麼隱情吧。 說實話,那時我真的想過:可以永遠待在這裡。於是,我們毫不客氣地繼續住下去。 或許有人會想,親近自然說起來好聽,難道不覺得無聊嗎?不過,那種農場生活的確別具樂趣。 首先,有一週一次的交易市場。 這是由載著各種東西的十一輛貨車組成的移動市場。除了食物,衣服、臉盆、洗衣精等應有盡有。 我和次郎買了一把二手來福槍。 我們馬上找了個沒人的地方,開始啪啪啪地打槍,自己似乎成了西部片裡的人物,特別有意思。 說到西部片,還有這樣一件事。 有一次,偶然看見了駝鹿群向加拿大遷移的場面。我們倆不禁以為自己闖入了野生動物園,而這時,農場裡的人突然舉槍射擊。然後,樂滋滋地將射中的鹿裝上車,運回去剝皮烤肉,舉辦宴會。 真像進入了西部牛仔的世界,我們都看呆了。 他們有時還會帶我們去酒吧。和在西部片中看到的一模一樣,我們推開吧嗒吧嗒響的門走進去,在吧檯邊點酒。 和西部片唯一不同的一點,就是我們不坐馬車,而是乘坐汽車。 就算是“附近的酒吧“,相距也足有二十公里,回來時當然是酒後駕車。 對我來說,最大的快樂,莫過於在晚餐後聽這裡最有威望的老爺爺和老奶奶說話。當然,要通過次郎翻譯,不過,我真的從這對老夫婦那裡聽到好多事情。 有一次,他們告訴我,美國人在告別時表現得特別誇張的原因。 老爺爺說,那是因為美國的國土太遼闊了。現在交通發達,搭乘車輛、飛機能很快到達其他地方。但在以前,要搬到一個新地方,必須坐著帶車篷的馬車,沿途露營,起碼得好幾天。 所以,如果有人說要搬到其他城鎮,那或許就意味著永別。 因此,人們在分別時會表現誇張,如果能再次相見,更會激動異常。 一個夜晚,我們聊起了人們為什麼會拿槍的話題。 老爺爺講,拿槍有各種意義,既可以用來捕獵獲取食物,也可以應對突如其來的敵人。總之,只要手中有槍,人就會感覺強大了十倍,即便一個人身處曠野也不會寂寞。所以,讓人一輩子都扔掉槍,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有一天,老奶奶對我講了這樣一番話: “我呀,非常喜歡在這個農場裡生活。為什麼呢?因為我丈夫熱愛這個農場。他喜歡養牛,喜歡種馬鈴薯,總是面帶微笑。看到面帶微笑的丈夫,我也喜歡上這個農場了。如果你有妻子,就一定要熱愛自己的工作,你妻子肯定會深愛熱愛工作的你。” 聽到這番話,我想到了妻子,然後開始考慮我的工作。感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我似乎也有過面帶微笑工作的時候。 對了!是在花月的時候。 最初在梅田花月工作的日子,我覺得舞台上的表演非常有趣,觀眾們的笑容讓我發自內心地高興,我曾認為那裡是最好的工作地點。 我希望面帶微笑努力做的工作,是相聲。 妻子所說的“你肯定行“的工作,也是相聲。 但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微笑從我的臉上消失了。因為我在作為一個主持人拚命工作,而不是作為一個相聲演員。 我要回去!我打定主意。 回到有妻子和家人等待著我的日本! 在這裡養牛、種馬鈴薯也是精彩的人生,不過,能讓我面帶微笑的工作還是說相聲。而且,深愛微笑著努力工作的我的妻子,也沒在這裡。 我離開了逗留二十天的愛達荷農場。 在美國的四個月,成了我漫長休養生活中的最後一次旅行。 #尾聲 從那之後,又度過了很長的歲月。 我在美國下定決心要繼續做一名相聲演員,但在我休養期間,相聲界也發生了各種變化,重返舞台並非易事。但是,我已不再猶豫。 負責幾個電視節目、有多少相聲迷,這些都不重要。我只想成為一個能讓觀眾快樂的藝人。 值得慶幸的是,吉本興業對我的想法表示理解。我得以重返吉本,和洋八再次組成BB,現在依然能站在我深愛的花月舞台上。 今天,我將離開那棟花八千萬購買的位於所澤的房子,搬到在佐賀新建的住宅。 我一直希望能在令我懷念的佐賀有一個自己的家。嶽母病倒了,需要照顧,這促使我們作出搬家的決定。 “我看看有沒有忘記帶的東西。” 妻子去了二樓,我望著家具已經運走、四壁空空的家。 “這個家曾帶給我們許多歡樂。” 往事一幕幕在我的腦海中掠過。 剛搬到這裡那天發生的事。 和北野武四處遊玩、相隔半年後回家的事。 從所住的伊香保溫泉半夜溜回家的事。 這些事既像就發生在昨天,又似乎已過了很久。 我衝著居住已久的房子說: “再見了,謝謝。” 正在這時,妻子的聲音從樓上傳來: “老公,壞了,快來一下,忘了一件重要的東西!” 我上去一看,壁櫥的一側竟然孤零零地放著那個旅行箱。 “為什麼把這麼重要的東西忘了?” “真奇怪,我應該都看了呀。” “對不起,把你給忘了。” 我和阿律一邊說,一邊用手撫摸著那個熟悉的旅行箱。 我覺得旅行箱也在對我們說話: “請一直帶著我。” “嗯。一起走,因為我們是一家人。” 我在心中對旅行箱喃喃道。 “咱們該走了。” 在妻子的催促下,我抱著旅行箱朝門口走去。 “我們當時竟然能下定決心離家出走。” “是啊。不過,那可是珍貴的離家出走。” “嗯,是啊,對我們來說,那的確是珍貴的離家出走。” 我和阿律一路說說笑笑,一起拖著裝滿回憶的旅行箱,上了卡車。 在天國的阿嬤,您看到了嗎? 我和阿律,今天要回佐賀了。 在這個旅行箱裡,裝滿了我們快樂的往事、痛苦的往事…… 以及對家人的回憶。